TIME IS OUT
又要過年了,或許我真的老了,一點也沒有小時候的興奮與激動,隻感到生命像一張張從手中撕去的日曆,秋葉般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孤零零長滿青苔的台階上。 過年的蛋餃、花生、瓜子,大白兔糖和豬油芝麻湯團,還有那隻盼了365天的紅包,在記憶的夾縫裏漸漸褪了顏色,隻有大年三十清晨的一炷清香,依然一如既往地在我心頭氤氤氳氳。。。
記得很多年以前,每逢大年三十清晨,我的太祖母總會拿著一把點燃的香緩緩走進堂屋,插在神龕前的香爐上,然後虔敬地敲響那隻碗形的銅罄。一陣陣清越空靈的聲音在空氣中顫抖、飄浮著。。。後來太祖母走了,孤獨地,平靜地,就象一棵冬天的樹隱遁在鄉間的暮色裏。 她走的那天,居然是大年三十清晨。 於是,從第二年起,那個上香的人便成了我的祖母。與往年不同的是,神龕旁多了一張太祖母的遺像。 從碗形的銅罄中發出的聲音依然是那麽清越空靈,隻是這清越空靈中摻了些許淡淡的憂傷。。。。後來祖父走了,祖母走了,母親也走了,唯一不變的是大年三十清晨上香的規矩,桌上的神龕旁又多了幾張遺像。
漸漸地,我聽到秋天帶著落葉的聲音來了,夕陽猶如時間的翅膀,我看到它飛遁時一刹那間極其絢爛的色彩。遠遠的,我仿佛看到自己坐在荒蕪凋零的園子裏,在黃昏的薄暮中,在時現時隱的藍霧裏,漸漸感到老年的沉重,顫顫巍巍地朝我走來了。。。橋下的流水早巳枯涸,無聲的小溪邊零零落落地站著幾棵垂柳,濃濃的夜色蓋過了垂柳一絲一絲的綠。我茫然無睹地望著它們,我的思緒飄散在無邊無際水波一樣浮動的幽暗裏,任憑藍霧將記憶的真實與幻覺揉合在一起。。。。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我看見那個挎著書包踢著石子的小男孩;我感覺到青春像回聲一樣迷漫在藍霧裏。我記起了很久前的一個秋天,我將一頁發黃的紙放在溫柔善感、二十歲的她麵前。那張紙上記錄了以這樣兩行開始的短詩:“在你的眼睛裏我找到了童年的夢,如在秋天的園子裏找到了遲暮的花……”
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回家過年了,每年圍著圓桌吃年夜飯的人也越來越少,然而,大年三十清晨上香的規矩卻絲毫沒有改變。 國內的親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忘了為我們這些漂泊在天涯的遊子,給已故的前輩們點上一炷香,磕上三個頭。 每逢那樣的時刻,我仿佛都能聽到從碗形的銅罄中發出的清越、空靈含著幾許憂傷的聲音,那聲音緩緩穿越時空,飄洋過海,清晰有力地撞擊著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