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兄大作,談及南宋皇帝和秦檜合謀殺害抗金名將、民族英雄嶽飛父子的曆史。他說並不要為秦檜反案,但殺害嶽飛的主使,確實是大宋皇帝宋高宗。
“人自宋後鮮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 這兩句詩,如實反映了千年來人們的想法。從宋以後,秦檜成了人人唾罵的奸臣,民族敗類。西子湖的嶽墳前,長跪著任人發泄怒火秦檜夫婦,幾乎沒有人不上前吐口唾沫,罵上幾句,以表自己愛憎分明的正義立場。兒子小的時候,我帶他們到杭州旅遊,看到很多人在嶽飛銅像前的作為,兒子問我為什麽。費了好多的口舌,向他們講解這段曆史:不想對孩子們隱瞞自己的真實觀點,即皇帝宋高宗要對嶽飛之死負付主要責任。孩子不明白的是,既然皇帝是下令殺害嶽飛的真凶,為什麽不讓他也跪到嶽飛的腳下呢?
秦檜是宋高宗的替罪羊。“靖康”之變後,宋欽、徽兩個皇帝被金人俘虜,趙構南遷當了皇帝,就是宋高宗。對趙構來說,能動搖他皇帝寶座的威脅,不再是來自於北方的入侵:金人要一鼓作氣打到臨安,並不是一件輕而易的事;更何況用富庶的國家財政做貢品給金國求和,至少可以延緩幾十年的亡國危險。但要真打敗金國,把被掠走的皇帝救回來;或金國看宋打得過猛,主動把他們放了求和,那可真要動搖,甚至改變趙構君臨天下的局麵。這是絕對不可以出現的狀況,這是高宗皇帝的底線。
嶽飛一心要雪“靖康”之恥,一心要“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其實是觸動了皇帝能容忍的底線。能連下十二道金牌(聖旨禦令),命令嶽飛撤回,一是說明這絕不是秦檜所能動用的權力;二是說明嶽飛的言行已招致了殺身大禍,遭清算是遲早的事。嶽飛後來被“雙規”,原因是兒子嶽雲和養子張憲通信“謀反”被檢舉。明眼人都看得明白,這是羅織罪名。在宋朝,皇帝的權威相對受到大臣的限製,不像明朝時那樣為所欲為。所以,高宗的旨意要能很好地被貫徹執行,才不得不更換主審官吏,才不得不讓秦檜親自掛帥,正像深山兄引述的,“檜曰:‘聖意已定,尚何言!公自取大名而去;如檜,第欲濟國事耳。’” 於是,秦檜自甘做高宗的鷹犬,也自甘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最聞名於曆史的,莫過於秦檜的那句“莫須有”,被後人議論了千年,到現在,網上仍有爭論。文革後,我們聽到過太多次的引用,說誰誰被指控了“莫須有”的罪名,橫遭迫害。顧文思意,是被冤枉,被迫害的意思。 “莫須有”本身還是有,是大概有,可能有的代言詞。一些專家,也持同樣的觀點,說秦檜時被問及嶽飛何罪之有時,回答道:“莫須有”,就是自問自答 “大概有吧”?那時候沒有標點符號,斷句有時也因讀者而異,“莫須有”究竟是什麽含義,爭也爭不明白。從我知道的曆史典故中,談談我的看法。
這段話來自《宋史·嶽飛傳》:“獄之將上也。韓世忠不平,詣檜詰其實。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 說是將要給嶽飛定罪時,已成為太傅的武將韓世忠感到不平,找秦檜追問實情。看看秦檜是如何回答的:前半句為,“嶽飛的兒子寫信給張憲(謀反)的罪名,到現在還不能確定下來”,這點大家都沒有異見。而後半句“其事體莫須有”,就有兩種可能的解讀:一是,“這件事可能會有吧?”別忘了,已經到了要給嶽飛定罪的時候了,而最重要的罪名,或當初立案“雙規”的原因,還隻是“可能有”這種狀況,無論是從常理,還是從法律,都是說不過去的。
另一種解讀是,“這個罪名根本就不須要有。”聯係到上句就是:雖然被指控的證據確鑿還不確定,但沒有也是可以定罪的。很強硬,很有些有恃無恐的狂妄,這和他以前說“聖意已定,尚何言”時的立場相吻合,就是一定要致嶽飛於死地。也隻有站在這種認識上,才覺得韓世忠的回答: “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反詰得有力。因為從韓世忠的地位,一定知道,高宗是定罪的主使。所以才有以皇帝一人之威,就給嶽飛無辜定罪,能否服天下不平的疑問。但若秦檜“莫須有”隻是“可能有”的模棱兩可回答,韓世忠大可直接指斥秦檜的荒誕無稽,與是否能服天下人不著邊的。
秦檜能斬釘截鐵地說出“莫須有”,就是因為宋高宗一定要治嶽飛的死罪。嶽飛抗金保國,有功於社稷,有罪於高宗。高宗以私己的利益,淩駕在民族國家利益之上,充分表現了“朕即國家”的荒唐。高宗向金求和,以停戰和撤殺抗金將領為條件,換取和金國簽訂,以及釋放高宗的生母韋太後。高宗說:“朕有天下,而養不及親。徽宗無及矣。今立誓信,當明言歸我太後,朕不恥和。不然,朕不憚用兵”。這“歸我太後,朕不恥和”八個字,可謂經典!國家的安危,民族的榮辱,將士的生命,對身為皇帝的高宗,都沒有絲毫的意義;隻要為生母回歸,都可以不知“恥”地奉送。“不憚用兵”隻是嚇唬別人、給自己壯膽的空話,殺了嶽飛,奪了韓世忠等武將的軍權,拿什麽去用兵啊。在嶽飛被害的幾個月後,宋金簽署了,金國釋放了高宗的生母,高宗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金國繼續扣押著宋欽宗,不使南歸。這種心照不宣的雙簧,不能不說是高宗祈望到的最高回報!
金人的南侵,掠走徽、欽二宗,使得高宗意外地坐上了皇帝的龍椅。因此,他繼位的合法性,一直受到那位身陷囚牢的宋欽宗的威脅。不能讓宋欽宗活著回來,就是他能承受的底線。在這條底線外,任何其它的行為和言論,都是“莫須有”。他算是走運:對內鐵腕,對外求和,保住了幾十年的皇位。三百年後,明王朝也遭遇了一次當朝皇帝被掠走的事變。那位接任的皇帝,沒趙構這麽心狠,容忍底線被跨過,讓被掠走的皇帝生還。方法和他相反,對外鐵腕,對內求和;結果自己反落了個“篡位”的惡名,丟了皇位,也不準以皇帝身份入葬皇陵。這就是著名的“土木之變”和結局,咱們下次再聊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