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紅學的代表作,是他在九十年代後陸續發表過的研紅文章的集合,叫《紅樓望月》,出版於2005年。這部書,囊括了他十年的研紅論文、和紅學泰鬥周汝昌的通信、還有紅樓故事的三個中篇小說。起書名為“望月”,是為了突出他治紅理論的中樞:《紅樓夢》是描寫曹家和康熙廢太子間隱秘的政治小說。如果當上皇帝的雍正乾隆是日;那失意沒當上皇帝的廢太子,就是月。整個紅樓,或說曹雪芹寫《紅樓夢》的目的,就是為了“望月”。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把研究推向康熙朝廢太子胤仍及其兒子弘皙(也就是康熙的嫡孫),揭示出他們跌宕起伏、詭譎多變的命運對曹雪芹家族榮辱興衰的巨大影響。
如果說,“望月”是劉心武的紅學綱領,那麽,他研紅的重心和成果,就是創建前所未有的一門學科,叫“秦學”,即有關小說中人物秦可卿和對她研究的學科。在他之前,周汝昌先生已經把紅樓夢研究(紅學)分支為四門相對獨立的學科,即:
曹學(研究曹雪芹的身世和曹家曆史);
脂學(研究脂硯齋);
版本學(研究紅樓夢的不同版本)和
探佚學(研究紅樓夢80回後的故事)。
聽起來多少有些繁瑣的意味,不然的話,哪會有那麽多的紅學家。但至少這種分類還是以作者、評者、版本為研究對象。“秦學”不同了,硬是把一個書中人物上升為“學”。按這種劃分法,研究《水滸》,可出現“宋學”(宋江),“魯學”(魯智深),“潘學”(潘金蓮);研究《三國》,可出現“周學”(周瑜),“喬學”(大小喬)。以後人們研究文學城,沒準就有“狼學”“飄學”。我想,劉心武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揭示曹雪芹在寫《紅樓夢》時,隱藏在秦可卿身後的天大秘密。但無論這個被創作的人物多麽重要,把對她的研究,號稱為獨立的一“學”,是不妥當的。
讓我們先來“望月”,再詳“秦學”,看劉心武為我們揭示哪些隱秘。
劉心武的著眼點,來自於書中第三回林黛玉初入賈府的所見所聞。黛玉先看見正廳有皇帝親筆寫的金字大匾“榮禧堂”,接著看到一副“鑲著鏨銀的”的對聯,
“座上璣珠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落款是“同鄉世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劉說先看到的大匾鑲金是皇帝的,那這個鑲銀的就該是皇子的了,所以落款稱“郡王”。又因為太子居東宮,俗稱“東宮太子”,所以落款的“東安郡王”是指太子無疑。劉心武講“這個是以前沒有人說出來的,我第一個提出來”的,說明曹雪芹是在暗示賈府(曹家)和廢太子的關係。這樣說是因為劉心武發現了康熙廢太子胤仍曾寫過一首對聯:
“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
和上麵的那個對聯相比較發現,上聯的末字都是“月”字,而下聯的末字都是“霞”字。由此得出的結論是,《紅樓夢》的這段情節,是專為康熙廢太子胤仍而作的;而曹雪芹這樣描寫的目的是為了凸顯曹家與康熙廢太子胤仍的特殊關係。
如果你覺得這太牽強,那麽再回頭看看黛玉先看到什麽。她看到正廳有皇帝親筆寫的金字大匾“榮禧堂”。因為是小說,這匾是給榮國府的老祖宗榮國公賈源的,所以有“榮禧堂”這三個字。而在曹家的真實生活中,康熙皇帝南巡時,住在曹家。曾為自己幼年時的保母、曹寅的母親孫氏題過一匾,也是三個字,叫“萱瑞堂”。按劉心武的說法,“榮禧堂和萱瑞堂是一個從生活到藝術的過程。榮禧堂的事件原型就是萱瑞堂”。劉心武就這樣落實了小說中的這塊匾是在影射現實中康熙手書的那塊匾,從而認定寫對聯的“東安郡王”,也就是“東宮廢太子胤仍。
擴展開來,如果康熙皇帝,或者他的繼承人雍正是日的話,廢太子胤仍就是月,太子本人也喜歡賞月吟月,自喻為月。曹家所期待的,就是第一回賈雨村於中秋月圓時的“對月寓懷”: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所以,曹雪芹和曹家在“望月”,紅樓在“望月”。接下來的問題是,曹家為什麽要望月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得先看看以往的考證。紅學研究的成果之一,是發現曹家在康熙死後,繼承了曹寅職務的兒子,被當朝皇帝雍正撤職查辦,原因之一是大量的虧空,之二是鬧
驛站犯了罪。劉心武認為那是表麵的現象,曹家真實的犯案,是卷入了康熙眾皇子為爭奪皇位的明爭暗鬥,是廢太子胤仍的餘黨。自從雍正六年被革職抄家押回北京後,曹家一直像罪犯一樣。到了雍正十三年,雍正死了,乾隆繼位。繼位後,乾隆在統治上采取了溫和措施,釋放了雍正關押的皇親們,恢複了他們的封號。這也包括康熙廢太子胤仍(乾隆的叔叔)和他的兒子弘皙(乾隆的堂兄)。乾隆這麽做是為了緩解皇族內部的矛盾,收買人心。按劉心武的說法,曹家作為胤仍的親信,也得到了赦免,家道開始複蘇。《紅樓夢》的真實背景,就是家道複蘇的這幾年,確切地講,就是乾隆一、二、三年。
劉心武接著發揮:平反後的弘皙,依仗著自己是前“太子”的兒子的身份,並不服氣乾隆為皇帝,暗中進行著複辟篡權的活動。乾隆四年,乾隆發現了“太子黨”這些陰謀,不動聲色地再次鎮壓了弘皙和他的支持者們。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曹雪芹的父輩,曹家就徹底垮了。這些故事,有的是真實的曆史事件,如圍繞在弘皙周圍的奪權活動和乾隆的鎮壓;也有來自劉心武的”考證”,如曹雪芹的父輩參與了”太子黨”的活動。曹家參與的證據,劉心武並非考據於史料,而是來自小說的字裏行間。而得出他所要的結論後,又回到小說中找到支持證據。下麵是個典型的例子。
《紅樓夢》有多處提到“三春”。如元春的判詞中有一句“三春爭及初春景”;惜春的判詞中有“勘破三春景不長”。研究者們多認為這是在描述賈家四姐妹----元、迎、探、惜中的三個。如元春的詞,是指她的三個妹妹迎春、探春和惜春渴望得到和她一樣的“光景”;而惜春的詞,則表明她看到了三個姐姐的命運是好景不長。劉心武的考證來自於秦可卿死前對鳳姐托夢時念的一句詩“三春去後諸芳盡”:這“三春”是指誰呢?用前麵的例子是無法解釋的。所以,劉心武認為這“三春”既不是指賈家的任何三個女兒,也不是指人們習慣上的對春天的描寫。它指的是三個春天,代表了三年,乾隆剛當皇帝的三年。證出這三年後,又回到小說中,到處尋找蛛絲馬跡,去附和乾隆一二三年的曆史。
最後,劉心武的結論是:曹家“一來他們內心也是一直傾向於‘明月’的,二來他們的‘老根’,弘皙的新‘太子黨’,是絕不會在集結力量時,不找到他們這個老‘太子黨’來‘捧月’的,‘雙懸日月照乾坤’,對曹家來說—折射到小說裏就是賈家—既是對所麵臨的政治大形勢的比喻,也是在‘日’‘月’夾板中煎 熬難耐的寫照”。
這一節先到此,下次將“秦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