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點偷嘴兒的往事




我從小在學校裏出生,在學校裏長大。這段童年,算不上作惡多端,大抵的暴行,也不過是滿校園裏追逐老師養的小動物,逮住公雞扔到池塘裏看他們怎麽遊泳,抓住討厭的蟲子把它們砍成一段段,以及喝喝臭水溝裏麵的水以示自己是英雄罷了。

大約七歲那年,由於工作調動,父親在我們住了五百年的老家買了一套房子,舉家搬遷。於是,剛念了半年一年級的我正式離開校園那個圈子,進入鄉下。

在那裏,我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結識了一群嶄新的朋友。他們實在是很有趣很心靈手巧的人。他們會把傘骨細心地磨成一把小劍,會用黃泥捏成各種小玩意兒,會用彈弓打鳥兒,會認很多我不認識的花鳥蟲魚…跟他們一起,我學會了很多技巧,很多知識,很多土話,以及很多玩意兒。

我學的其中一門技巧是偷東西吃。

小時候也許是《西遊記》看多了,酷愛吃桃子,而碰巧那裏有很多的野生桃樹。於是,我們的偷盜對象就從桃子開始了。之所以稱為偷,是因為這些野生桃樹不是長在田野裏,而是長在很多人的院子裏。所以,我們的偷桃行動,搞得就像地下黨組織越獄一樣。

我們一直知道臨近的一個村子某人家後院有株桃樹,上麵結滿了桃子。幾個死黨聚在一起,經常去那裏勘察地形。某一天,終於發覺後院沒人了。我們喜滋滋翻牆進去,抱住桃樹使勁搖,可是不行,桃子還青著,紋絲不動。於是我們隻好搬來竹竿使勁打樹上的桃子,桃子開始嘩啦啦地往下掉。我們一時得意忘形,忍不住叫了起來,就聽見汪汪汪,附近響起了狗叫聲。這下子我們慌了,桃子扔了一地,翻過牆就跑了。氣喘籲籲逃了很久,才發覺狗並沒有跟過來。原來不是他家的狗。再仔細檢查褲兜,發現桃子丟了大半,大家隻好每人分了一個兩個小青桃子,一邊回憶那院子裏滿地的桃子,望洋興歎。啃啃那剩下的幾個青桃子,苦中帶甜,回味綿長。至今,我還喜歡吃硬硬的桃子。

但是一直讓我回味的不是桃子,而是另外一種不知道真名的作物。

那是在上學的路上。我們路過一片山窪中的菜地。“等等!”一個兄弟叫道,“我們在這裏等等,那裏有好吃的。”那裏有一個農民在幹活。我們佯裝在山坡上嬉戲,玩了很久。他終於走了。我們狂喜,正準備人海戰術一擁而上一律搶光,但是看到的卻是一些蔬菜外加野草,這個能吃嗎?那位兄弟製止了我們:“你們等著。”他去菜畦裏麵的一畦亂草裏麵拔了幾株,然後拉上我們趕緊逃。我們懷著疑惑跟著他跑到了一個樹叢後麵。

這是一種我不認識的植物。長得就像一棵草,奇怪的是那龍須一般的草根上卻墜著一個又一個的小疙瘩。外麵有層像花生米一樣的皮,一搓就掉。嚐了嚐,味道很甜,還似乎有點油膩的樣子。他說這個叫做油砂豆,是榨油用的。我們各自裝了小半口袋,從山頭上一直吃到學校裏。然後我再也沒見過那種像野草一樣的植物了。但是那種甜的味道,我一直到現在都記得。

我的成績算不錯的了。因為兩歲的時候我已經認識了兩百個漢字,所以等開始上小學了,我和他們不在一個起跑線上。我上課看著老師傻笑,或者打著瞌睡,或者自己去鬼畫符去了,但是考起試來我還是照樣前幾名,所以他們都很崇拜我,在學校,我是他們的頭兒。我很鬱悶的是在偷嘴兒方麵,我總是個小跟班,因為我既不知道該偷什麽吃,又不知道該怎麽去偷。但是這種情況,隨著我進入了高年級,終於得到了改變。我已經學會了辨認桃樹李樹橘子樹桑葚兒,學會了辨認紅薯葉子和涼薯葉子。我出師了。

那天,我帶著一幫小跟班,決定去偷後山的紅薯吃。我們幾個人聚在一個小土岸下麵,布置著下一步行動。“我們按照年齡分,我最大,你第二,他拿最小的。。。待會兒我們看到沒人,就衝到紅薯地裏去扒土。。。”我們正在那裏密謀,突然看到醫生的女兒從土岸上探了一下頭,看是我們,撲哧一笑,扭頭走了。我至今記得那一笑對我們這群犯罪分子的致命打擊。我們一個個麵紅耳赤,急急忙忙逃走,惶惶如喪家之狗。

總之,我們的偷嘴兒行動還在密謀中就流產了。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組織犯罪生涯,就這麽結束了。再後來,我進入了初中,從此慢慢開始離開了鄉下。

現在回想起來,我很奇怪我為什麽會去偷東西吃。我似乎並不缺吃少穿。我也不是很饞的人。那些野桃子,又苦又澀,遠不如買來的桃子好吃。至於油砂豆,也比不上其他的珍饈美味。然而,我仍然懷念著偷來的桃子和豆子,那獨一無二的味道。

我也很奇怪,我們持續了那麽久的偷嘴兒生涯,怎麽在醫生的女兒的笑聲中就徹底結束了。也許是我們害怕她那會打針的爸爸媽媽,也許是她的笑聲觸動了我們剛剛萌發的羞澀感,又也許,我們開始懂了。

從此再也沒有偷嘴兒了,可是那段偷嘴兒的經曆,卻一直被我懷念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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