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些年我很少能一口氣讀完一本書,一方麵是好書不多,一方麵也是我讀書的熱情和勁頭遠不如從前了。可是美國漢學家比爾.波特(中文名字為赤鬆居子)的《空穀幽蘭》卻讓我手不釋卷地一口氣讀完。
當我翻過《空穀幽蘭》最後一頁的時候,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心仍然沉浸在作者描述的一個個終南隱士的故事當中,想象著那神秘的山中隱藏著的悠久的中國傳統文化的神秘力量。
這本書就象它的名字一樣,淡雅平和、超脫飄逸。書中沒有文人那種自命不凡的感慨,也沒有普通旅客那種見景生情的即時抒懷。全書都是作者的所見所聞和采訪對話,且用白描的手法娓娓道來,一個個終南隱士的故事與曆史故事穿插在一起,自然、樸素。
我喜歡讀閑書,主要是因為從書中能獲得一種想象的美感。讀比爾.波特的書我似乎能聞到那山中蘭花的幽香,聽到那山穀裏那叮咚的泉水,看到那峰巒疊障的群山。這是一個神秘的世界,比爾波特是第一個為我們打開通向這個傳說中世界的大門的人,把有幾千年傳統的終南山隱士的神秘生活和他們潔淨的心靈呈現在世人麵前。
作者本身是一個對中國文化著迷的人,而且有著自己的信念。當他在台灣聽馬英久說中國大陸不可能再找到隱士,他們早就被共產黨清除了的話時,並沒有像很多西方人那樣輕信他的話,而是決定自己親自去尋訪。其實原來我也有同樣的想法,覺得終南隱士,那是古代的事,現在早就沒這種人了。這不免讓我感慨,有時對中國有著最大偏見的恰恰是我們中國人自己。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開始,作者用幾年的時間,走遍了古時所稱的終南山的主要宗教勝地,足跡遍及華山、驪山、嘉五台、南五台、香積寺、樓觀台、終南山、太白山等地,有時甚至深入到野豬成群、虎熊出沒的人跡罕至的深山裏,去尋訪中國當代的修行隱士。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確實尋訪到了他要找的人,其中有一個老和尚50年未曾下過山,甚至連毛主席是誰都不知道。這些隱士大部分都是60歲到90多歲的老人,有的在山上隱居了一輩子,有修道教的,也有修佛教。其中,也有20幾歲的年青人。在靜業寺,比爾發現這個隻有八、九個和尚的寺廟裏,竟然有三個年青的和尚來自北大中文係。也許,他們將成為古老的終南隱士的新的血脈吧。
書中有很多對隱士的采訪很有意思,也發人深省。采訪對話中有很多道家和佛學知識。作者采訪樓觀台任法融道長的談話,讓我們對道教的近況有了很多了解。
“問:在近幾十年裏,道教發生了哪些變化?
任:很多個世紀以前,中國道教分裂成全真派和正一派。全真派是北方的主要宗教,正一派在南方更為盛行。正一派是一在家宗派,其中心是如四川、上海和江西龍虎山這樣的地方。也被稱為天師道。成員門可以結婚,可以吃肉,也可以喝酒。他們住在家裏。全真派則完全與俗世隔離開來。它的成員住在道觀裏。我們屬於全真派。像我剛才說的,全真派在北方占主導地位。但現在正一派更流行。這是最大的變化。
問:你在向現在的人弘道的時候,有什麽問題嗎?
任:我們所遇到的最大問題是,難以找到真正相信道教的人。道教教導我們要清心寡欲,過一種寧靜的生活。願意清心寡欲或者習靜的人,現在這個年頭,真是太少了。這是一個物欲橫流的時代。還有,現在的人學道要慢得多了。他們的心不再單純。他們太複雜了。
問:中國現在有宗教自由嗎?
任:有。我們想怎麽修行,就可以怎麽修行。我們可以在山裏修行,也可以在城市裏修行。在道觀裏,在家裏,都可以。
問:一定要出家嗎?
任:重要的是要過一種合乎正道的生活。要做到這一點,不一定非要出家。如果你不持戒,出家沒有任何好處。持戒很重要。但是任何人,隻要他過著一種合乎正道的生活,都能做到這一點。這是修行的基礎。戒律是你自己對自己的要求。戒律是修行成為可能。如果你對自己不做要求,修行就會一無所獲。”
而在作者對仙姑觀謝道長的采訪中,我則發現他對中國道教這個我們自稱為國教的宗教現狀的憂慮。當謝道長告訴他,全中國現在能夠稱得上大師的道士和道姑,不超過150人時。比爾顯示了他這個漢學家的才華和對中國曆史文化的豐富的知識。他接著寫道:“2000年前,漢代的曆史學家們說,在漢明帝時,全國的人口是5000萬左右,而登記在冊的道教大師是1300名左右。換句話說,當時的人口是現在的1/20,而道教大師們的數目卻是現在的10倍。這確實是一個令人悲哀的現狀,可是很多中國人現在還把道教稱為他們的國教。”。
書中穿插的一些與宗教有關的曆史故事也是妙趣橫生。如寫到翻譯《維摩詰經》、《金剛經》和《心經》等重要經書的鳩摩羅什大師時,他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說當年姚興皇帝把鳩摩羅什搶到手之後,不僅封其為國師,而且還強迫他接受姚興皇帝賜給他的十個宮女,為的是讓他能將自己的天才多多遺傳給下一代。而鳩摩羅什也不得不默從了。盡管他四年後還是離開皇城,去豪華的草堂寺繼續翻譯他的佛經。
赤鬆居子采訪到的所有出家隱士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是真誠、純樸、善良,對生命有真知灼見的人。都是那種大智若愚的人。他們常年過著簡樸不能再簡樸的生活,可他們的心靈都是寧靜和充實的。想想我們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的俗世,最缺的不正是這樣的人嗎?
《空古幽蘭》雖然描寫的是離群索居、特立獨行的隱士,但卻不是一本獵奇的書。這是一個熱愛中國文化的美國人在中國的文化之旅,也是一個熱衷於探詢精神世界的文化人士的一次心靈之旅的記實之作。它留給我們的更多的是對生命的思考和俗世生活的反思。這本書在美國的出版曾經在西方世界掀起了一股中國文化熱。人類族群之間盡管存在著文化差異或曰文明衝突,但人類的心是相通的。宗教精神,作為一種人類的夢想和希望是屬於全人類的,就象作者在中文版前言中寫到的那樣,“我希望它(《空古幽蘭》)能象鼓勵西方讀者那樣,鼓勵中國讀者追尋並找到生活中‘獨處’的樂趣----不是離群索居,而是因為更深的覺悟和仁慈,與大家更為和諧的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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