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宜興的水
聊完了宜興的山,再來說說宜興的水。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道經》)。宜興最“大”的水,自然是其東首的太湖。太湖古稱五湖,震澤,方圓三萬頃,周圍八百裏,橫跨江浙,包孕吳越,養育了無錫,宜興,蘇州,吳江,湖州等一串江浙名鎮。宜興在太湖的正西麵,與東岸的蘇州隔湖相望。茫茫太湖,煙波浩淼。佇立湖岸,曉看氤氳水氣,彤彤旭日;午賞蕩漾碧波,清風拍浪;夕觀落霞歸騖,漁舟晚唱;夜共兩輪明月,萬頃清輝。太湖不僅湖光綺旎,曆史上也留下了不少美麗的故事,傳頌至今。越大夫範蠡,在協助越王勾踐消滅吳國後,激流勇退,攜西施隱居五湖。《史記 . 越王勾踐世家》說“範蠡乘舟入五湖”,卻無人知道範蠡隱居地的具體所在。宜興的太湖南岸,倒是留下了很多範蠡西施的腳印,比如張澤有“施蕩橋”,蜀山有“蠡河”,鼎山有“蠡墅”等。更有意思的是,範蠡被後人稱為“陶朱公”,而鼎蜀一帶恰恰是近遠聞名的“陶都”(見後文),大約不是巧合。聯係宜興與蘇州隔湖相望的地理位置,當年範蠡從姑蘇台(西施所在的吳國王宮,位於太湖邊木瀆鎮附近的靈岩山上)攜西施出逃,橫穿太湖,隱居於相對偏僻的宜興,應該是可信的。範蠡功遂身退的聰明之舉,成了來年成功人士效仿的榜樣(如輔弼劉邦打下大漢江山的張良);泛舟五湖,也成了後世不得誌的文人騷客歸隱山野的追求,有五代文人羅隱的詩為證:
聖代也知無棄物,侯門未必用非才。
一船明月一竿竹,家住五湖歸去來。
宜興人家住五湖,實在有幸有福。太湖給宜興帶來了靈氣,也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宜興人。俗話說,靠水吃水,宜興人喝的是太湖水,吃的是太湖食,世世代代倚賴於太湖的恩賜。太湖水產豐富,盛產魚蝦。鱖魚,銀魚,白蝦,螃蟹等,自然是饌中上品;茭白,蓮藕,菱角等水生植物也是盤內珍鮮;就連不能吃的蘆葦葉子,也清香宜人,可以用來包裹粽子。更重要的是,太湖之水灌溉了萬頃良田。太湖周邊的地名也大多與水有關,如“張澤” ,“ 大浦” ,“ 洋渚” ,“ 徐瀆”。光是以“瀆”和“圩”(音“Wei”, 宜興話中念“Yu”;即太湖堤岸內的低窪田地)為名的鄉村就占了很大一部分,如:茭瀆,徐瀆,官瀆,五泗瀆,西望圩,郭家圩,東岸圩,新莊圩等。在宜興鄉村隨意走一走,你就會發現那裏的河流實在是多得數不勝數,左一條河,右一條溪,很多的村落也都以河流為界自然劃分。漁樵老家所在的村落,村前有一條河,村後有一條河,東有一條河,西邊還有一條河。那時感覺騎腳踏車很困難,因為河多橋多,而且都是階梯式石板橋,所以要不停地下來推車過橋,特別麻煩。宜興境內這些縱橫交織的河、溪、瀆,及大小湖蕩都與太湖連接,形成了極富特色的江南水網。“問渠哪得清如許? 為有源頭活水來” ,如果把江南水網比作是人體內的血管網的話,那麽太湖就是調節和保障血液流通的心髒。有了太湖水的充沛灌溉,才有了 “一畦春韭熟,十裏稻花香” 的宜興“魚米之鄉”。無疑,這“魚”和“米”,無不來自太湖母親的慷慨賞賜。可歎的是,近來的工業化愈演愈烈。宜興太湖沿岸,大大小小的化工廠鱗次櫛比,源源不斷地排放汙水,毒害太湖。痛哉,惜哉!這兩年藍藻爆發,太湖母親已向我們敲響了醒世警鍾。但願我們這一代人不再竭澤而漁,做既愧對太湖先民,又遺害太湖子孫的禍首罪魁。
說到宜興的水,也不能不提一下宜興的兩個“氿”。“氿”是宜興特有的地理名詞,是與太湖相連的一泓長方形的水泊,或者說是兩個壓縮伸長了的微型太湖。因位於縣城的東西兩側,故有“東氿”,“ 西氿”之分,猶如一左一右兩大美女依偎著宜興城,給宜興城平添了七分嫵媚,三分柔情。如果山為陽,水為陰,則宜興人皆得陽剛陰柔之美,其何幸也?
五. 宜興的土
我這裏要說的土,乃是指宜興特有的陶土。宜興除了有青山綠水,還以陶瓷和紫砂聞名,陶土即是陶瓷和紫砂的原料。說到陶瓷和紫砂,就不能不提到宜興南首兩個毗連的孿生古鎮,鼎山和蜀山。先說蜀山。蜀山鎮位於舟來船往的蠡河邊,東麵有座不足百米高的小山丘,故名“獨山”。據說蘇東坡先生乘舟入宜興時稱“此山似蜀”,故被後人改為“蜀山”。蘇東坡曾在此買田築室,稱“蜀山草堂”。東坡先生在常州逝世後,後人在原址建起東坡祠堂,明代在此建了東坡書院。近代辟為東坡小學,是名聞遐邇的頂尖學校。鼎山鎮因其有青龍,黃龍等三山鼎足而立而得名。青龍山是座石灰岩的青石山丘,漁樵上小學時還爬過兩次,看到過山頂日軍遺留的碉堡。後來山腳建立了兩個大水泥廠,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開炸山岩生產水泥和石灰。目前青龍山已經從平地徹底消失,徒留其名了。老漁甚為納悶,莫非王屋山愚公的子子孫孫後來都遷徙到宜興來了?言歸正傳,鼎山號稱“陶都”,其曆史可追溯到前麵說到越大夫範蠡,範蠡被稱為“陶朱公”,據說是製陶的先祖(也有一說範蠡定居於齊國的陶(即今山東的定陶縣),自稱”朱公”。愚以為此說有點牽強,既不能解釋“朱”字,也不符合“範蠡乘舟入五湖”的史料)。舊時漫步鼎山,街頭巷尾,商家民宅,河埠碼頭,到處可見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瓷缸瓦罐陶甕。更有甚者,不少民房都是用各種陶罐做成自家圍牆,成了“陶都一景”。鼎山陶瓷業的原料就出自黃龍山和附近山丘內的陶土,包括高嶺土、粘土、瓷土等。正因為這些特有的“土”,才有“陶”。鼎山出產的陶瓷又分為精細陶瓷(如餐具),美術陶瓷(工藝品),日用陶瓷(如舊時醃鹹菜的陶甕,“司馬光砸缸救人”的大水缸,今日的陶桌陶椅,花盆等),建築陶瓷(如琉璃瓦),衛生陶瓷(如浴缸),工業陶瓷(如耐火磚)等各個門類。
要說宜興陶器中最特別的,就算是紫砂陶了。這是因為製作紫砂陶的紫砂泥是一種特殊陶土,隻分布在蜀山、黃龍山地區,絕無僅有。這種紫砂泥深藏於岩石層下,含有豐富的赤鐵礦和粘土,有紅泥,紫泥,綠泥之分。紫砂壺即是由這種紫砂泥製成。
宜興紫砂的起源大致有北宋,明兩種不同的種說法。支持前者的以北宋詩人梅堯臣《依韻和杜相公謝蔡君謨寄茶》︰“……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華”,以及蘇東坡“鬆風竹爐,提壺相呼”等詩句為其依據,認為紫砂壺起源於北宋。更多的人傾向於明代說。明人周高起在《陽羨茗壺係》說:“近百年中,壺黜銀錫及閩豫瓷,而尚宜興陶” 。明末戲曲家李漁《閑情偶記》也說:“茗注莫妙於砂,壺之精者,又莫過於陽羨”。明末蘇州畫家文震亨(文徴明曾孫)《長物誌》也說:“茶壺以砂者為上,蓋既不奪香,又無熟湯氣”。另據《陽羨茗壺係》記載的傳說,紫砂壺的創始人叫龔春(供春)。供春是個書僮,在陪伴主人吳頤山(宜興人,明正德九年進士,曾任四川參政,少時讀書於宜興湖滏金沙寺)到金沙寺讀書空隙,與金沙寺僧人一起將製作陶缸陶甕的細土,加以澄練,捏築為胎,規而圓之,刳使中空,製成壺樣。金沙寺僧和供春同被列為紫砂壺的“開山鼻祖”。供春所製茶壺,後人稱供為供春壺。龔春傳時大彬、李仲芬。時大彬青出於藍勝於藍,所製紫砂壺高雅脫俗,造型流暢靈活,匠心獨運,妙不可言。清初紫砂壺大師有陳鳴遠、惠孟臣等人。陳鳴遠以生活中常見的栗子、核桃、花生、菱角、慈菇、荸薺的造型入壺,精雕細鏤,使紫砂壺的造型更加形象、活潑,使傳統的紫砂壺變成了有生命力的雕塑藝術品。同時,在壺底書款,壺蓋內蓋印的形式,也是他還發明的,也算是保護紫砂壺“知識產權”第一人了。清代中葉嘉慶、道光年間的陳鴻壽和楊彭年算是第三期紫砂壺大師。陳鴻壽,是清代中期的著名書畫家、篆刻家。他的一大貢獻,是把詩文書畫與紫砂壺陶藝結合起來,在壺上用竹刀題寫詩文,雕刻繪畫。乾隆以後,伴隨著清王朝的衰落頹勢,紫砂壺的製作也愈來愈不景氣。值得一提的是嘉道年間的邵大亨,他為陳鳴遠以後的一代高手,其它如邵友蘭、邵友廷、蔣德休諸人,則一代不如一代。更多的是因循守舊,很少創新,製作工藝也日漸草率荒疏。當代的紫砂大師,首推顧景舟老先生。顧先生畢生潛心紫砂陶藝,爐火純青,登峰造極。顧老先生是漁樵同一村莊的長輩,以我對顧老的了解,愚以為顧老先生之所以成為一代宗師,不在於他靈巧的雙手,而在於他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藝術修養,這才是區別一個紫砂大師和紫砂匠人的地方。如今大師已去,仙風尤存。顧先生同村鄰居(比顧長一輩)的王寅春,也是近遠聞名的當代製壺高手。顧先生的徒弟如徐秀棠、汪寅仙、呂堯臣、徐漢棠、蔣蓉等也各懷絕技,皆為當紅的時彥才俊。
說來慚愧,漁樵生長在這戶戶涅泥,家家製壺,大腕(邵大亨,王寅春,顧景舟)輩出的紫砂“聖地”,卻從來沒有對紫砂壺產生過興趣。孩提時代,民間製壺已被禁止,家中製壺的各種工具都成了我們這些孩子的玩具。家前屋後,院內院外,隨處都是破損的舊日茶壺,頑童們都把它們一一摔破,然後收集各式壺柄,互相比試玩耍。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大初,紫砂壺才慢慢恢複元氣,走向繁榮。特別是九十年代起港台,日本和東南亞市場需求的刺激,紫砂壺的製作與日俱增,聲名遠播海內外,成了宜興乃至中國名間陶瓷工藝的一朵奇葩。今日的紫砂壺也遠遠超出了其傳統“茶具”的範疇,而與字畫一樣,成了供觀賞把玩收藏的藝術品,價錢麽,也自然扶搖直上。可見宜興的土,是可以“點土成金”的,不是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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