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年香港影星鄭少秋主演的影視《戲說乾隆》開始,到近年根據大陸作家二月河先生的小說改編的《康熙大帝》,《雍正王朝》,《乾隆皇帝》,以滿清帝王特別是康乾兩帝為題材的影視作品層出不窮,紅遍九州大地,香江兩岸。戲中的乾隆皇帝形象大都是一個以民為天,洞察秋毫,嫉惡如仇,才高八鬥的“儒俠”皇帝,一個萬民擁戴的明主賢君,一個萬歲萬萬歲的千秋聖人。乾隆皇帝真有那麽好麽?常識告訴我們:Too good to be true。 那麽偉大領袖乾隆主席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呢?我們先來翻翻《清史稿》。雖然這套史書由眷戀清朝的清室遺老編撰,難免對滿清統治和滿清諸帝有所袒護,但諸君也不難發現曆史上的乾隆皇帝與影視上所描繪的“高大全”型的“賢明聖君”相去甚遠,起碼是要複雜的多。從《清史稿》中提供的並不太翔實的“官方”史料,我們可以粗粗地勾畫一幅複雜而多麵的乾隆麵目素描,也附帶臧否一下滿清諸帝。
首先,一個少年得誌,春風得意的青年皇帝。乾隆皇帝名弘曆,生於康熙五十年。聰明伶俐,深受其祖父大人康熙爺的鍾愛,自幼即被接入宮中,重點栽培。《清史稿 .高宗本紀》記載說“…聖祖見而鍾愛,令讀書宮中,受學於庶吉士福敏,過目成誦。複學射於貝勒允禧,學火器於莊親王允祿。…”。顯然,老謀深算的康熙孫兒滿堂,唯獨將弘曆接入宮中,學知識,學騎射,又學火器,不光是為享天倫之樂,而是見弘曆聰穎過人,當做第三梯隊的“黨和國家領導人”來培養了。也就是說,弘曆既是可造之器,又提前得到了康熙雍正兩代帝王的“崗位培訓”,即位時已大抵具備了一個君主所應有的治國遠見,必要的禦政能力和初步形成的聲望和人脈。與其曾祖(順治),祖父(康熙),父親(雍正)諸帝相比,乾隆的即位要順利得多,正統得多;而且屆時漢人對滿人統治的抵抗也逐步減少,江山穩固得多。總之,乾隆即位時正值豐茂青年(二十三歲),且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諸多優勢,這些大形勢客觀上對乾隆的統治是非常有利的。
其次,一個推崇漢儒文化和尊重曆史的皇帝。《清史稿 .高宗本紀》記載,他曾經於乾隆十六年,二十二年,二十七年,三十年,四十五年,四十九年六下江南巡視。初到蘇州時,就“幸宋臣範仲淹祠,賜園名曰高義”。(這塊“高義園”牌坊,至今還昂立在蘇州天平山腳下。早年老漁每逢秋日都去天平山賞楓,卻一直不解為何此園叫做“高義園”,讀過《清史稿》才恍然大悟)。這倒也罷,乾隆到了江寧(即南京)時,還去祭奠明太祖陵。六下江南,共祭了四次明太祖陵。曆史上改朝換代,都是經過漫長而殘酷的血腥武力爭鬥而推翻前朝統治,建立新江山。祭奠前朝君王之舉,實在驚世駭俗,亙古未有。就算朱元璋和他的子孫地下有知,恐怕也萬萬想不到吧?不可否認,此舉有很大安撫漢人穩定民心的成分,但從另一個角度也彰顯出了乾隆皇帝的過人膽略,高遠見識和對曆史的基本尊重。就是在今天,也不是件易事。諸君何曾見過當今的國家領導人拜謁過“蔣林”;或者,又何曾聽過蔣公父子或民國政要祭過中華民國第一任總統袁世凱的墓?更值得一提的是,乾隆每次南巡回鑾路過山東,都要先“至曲阜謁先師孔子廟”,再“至闕裏釋奠先師孔子”,複“謁孔林”,另外還要賜宴或銀幣給孔子後人衍聖公族人,這也成了南巡(及此前的東巡)途中一項必不可少的事。而且還在京城或其他地方無數次“釋奠先師孔子”。尊孔子崇儒學,固然是一個滿清帝王籠絡漢人士氣民心,鞏固江山的政治需求,但乾隆自幼在中原漢儒文化氛圍中長大,對孔子的師崇應該也是發自內心的。乾隆深受儒家思想倫理影響的另一個佐證是對其母親的極度孝順。《清史稿 . 高宗本紀》記載,乾隆皇帝每次外出,無論是東巡齊魯,南下江南,西幸五台,承德避暑,木蘭圍獵,北上盛京,或是謁祖陵,駐圓明園,南苑,都是“上奉皇太後……”,即每次帶著太後出行。其孝心備至,可見一斑,這在滿清諸帝乃至曆朝帝王中也是不多見的。
其三,一個倚重信賴滿人遠勝於漢人的滿人皇帝。滿人以其金戈鐵馬掃平了中原,建立了清政權。然而,以區區一兩百萬滿人去統治一個人口上百倍於己,文化先進,曆史悠久的漢人大國,要遠比攻城掠地艱難的多,弄不好就會重韜蒙古人覆轍 (據《清史稿 .聖祖本紀》記載,康熙六十年全國有丁戶二千九百一十四萬。如按每戶四人算,全國人口應在一億兩千萬左右)。因此,從順治帝(即入關後)開始,滿清統治高層基本上達成了“以漢治漢”的共識。乾隆朝的“三殿”(保和、文華、武英)“三閣”(文淵、體仁、東閣))內閣大學士(即正一品的最高文官,俗稱“宰相”)都是滿漢各二,各部尚書(即部長)也都是一滿一漢。雖然也有不少漢人也得到重用,如孫嘉淦,史貽直,劉統勳劉墉父子等等。但翻翻《清史稿》,真正位高權重,深受乾隆信賴的朝廷重臣(軍機大臣,大學士)大都是滿人,如前期的鄂爾泰(大學士,軍機大臣),訥親 (一等公,軍機大臣),班第(軍機大臣),稍後的來保(武英殿大學士),傅恆 (一等公,保和殿大學士),阿桂 (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士),及後期的福康安(武英殿大學士,禦前大臣),和珅(三等伯,文華殿大學士)等。在督撫等中上層領導階層中,滿清貴族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如尹繼善(雲南,川陝,兩江總督),慶複(兩江,雲南總督),德沛(兩江總督),那蘇圖(兩江,閩浙總督),鄂彌達(湖廣總督),馬爾泰(兩廣總督),開泰(川陝總督),阿爾泰(四川總督),舒赫德(陝甘總督),三寶(閩浙總督),圖思德(湖廣總督),舒常(兩廣總督)等。此外,對漢臣有功而不賞的情況也比比皆是,比如嶽鍾琪將軍在疆場上屢建奇功,最多也就封了個三等公和“加兵部尚書銜”(即名譽國防部長)。由此可見,乾隆總體上還是依賴滿清貴族為其統治江山,漢官隻是用作輔助角色。滿漢階層之分,譬如油水,滿人永遠在上,漢人總是在下。所以說,乾隆畢竟是滿人的皇帝,其倚重和信賴滿人的程度遠勝於漢人。
其四,一個喜怒無常,暴戾凶殘的老虎皇帝。封建帝王一言九鼎,操掌生殺大權。上至王公貴胄,下至黎庶百姓每一個人的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間。一個帝王的暴與仁,充分體現在他對生殺大權的運用。從《清史稿》來看,乾隆可以算是一個暴戾的君王,這也是乾隆的一張不為民間所熟悉的麵孔。舉幾個例子。其一,乾隆上台不到四個月(雍正十三年十二月),就“磔曾靜,張熙於市”,即對曾靜,張熙處以分屍的極刑。曾張師徒二人曾在雍正七年因詆毀雍正爺並企圖挑唆寧遠大將軍嶽鍾琪反叛而被收監。雍正帝雖然震怒,卻一直未殺二人。按例新皇登基,應大赦天下,但是這兩個人在被雍正爺關押六年後,卻被乾隆三下五除二處以分屍極刑。由此一事可見,乾隆之暴戾猶過其父,而心胸不及之。例二,乾隆十三年,一等公,軍機大臣訥親因進剿金川不力,被乾隆下令“以其祖遏必隆刀於軍前斬之”。姑且不論訥親是否罪不可赦,用祖父之刀斬殺其孫(而且是一個朝廷重臣),手段未免過於殘忍,羞辱也太過了一點吧?其三,乾隆叔輩或同輩的親王貝勒多人被他圈禁,包括對他有恩的莊親王允祿,或他父親雍正倚為臂膀的怡親王允祥的兒子弘昌。再者,很多屢建功勳的大將或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動輒被“處斬”或稍微仁慈一點,“賜自盡”。如曾在討伐苗疆和進剿金川中功勳卓著的大將軍張廣泗被處斬;慶複 (曾任大將軍,雲南總督,川陝總督,文華殿大學士)被賜自裁;李侍堯(厲任兩廣總督,戶部尚書,刑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三次被“論斬”,雖然最終死裏逃生,恐怕早就魂飛天外了。大才子紀昀(曉嵐)也曾因泄漏“最高指示”而被充軍烏魯木齊多年。雖說“伴君如伴虎”,但這隻“乾隆虎”也委實是一頭喜怒無常,吃人不吐骨頭的“吊睛白額大蟲”。
最後,一個晚年昏聵的長命皇帝。乾隆皇帝享年八十九歲,在位六十年,曆史上最長壽的帝王。不過乾隆皇帝晚年好大喜功,寵信包容一幫善於迎合上意,貪贓枉法的佞臣,如大家所熟知的和珅,福康安,福長安,和琳等。這些人在乾隆死後的第五天,即被新皇帝(嘉慶)查處,大塊人心。對乾隆晚年的昏聵,《清史稿 .高宗本紀》的最後有句非常精辟的評語:“……惟耄期倦勤,蔽於權悻,上累日月之明,為之歎息焉”。
總而言之,乾隆也好,康熙也好,清朝諸帝首先是以少數人統治多數人的滿人,其次是以落後文化駕馭先進文化的君王,這是他們的根本。再次才是一個受漢儒文化影響的文人,最後才是一個具有大眾思想價值觀(善惡,倫理,情愛等)的普遍意義上的人和男人。他們所作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圍繞滿足滿人利益和穩定愛新覺羅家族統治地位這兩個基本點進行的。隻有在滿足了這兩個前提的基礎上,才有可能顧及漢人的利益和漢文化。把握了這一條,才能對乾隆皇帝(以及滿清諸帝)在曆史上的作為和影響作出一個客觀的評價,而不是停留在影視的戲說裏,野史的迷霧中,或簡單的標簽(昏君明君)上。(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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