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未遂
小序
9月14號的晚上，收到小征發來的短信：“未遂。15分鍾後有時間聊聊嗎？”
這個故事牽涉到3個人：我在國內的朋友小征，他的妻子小丹，以及小文。為保護隱私，我用化名，且對某些個人的信息進行了變形，使得即使認識他們的人也難以對號入座。另外，我的信息主要來自於小征，可能有偏頗。
一、
小征算是我的發小，我們小學就是同學。我們生活在南方一個國有大企業的大院裏（這個廠有好幾個這樣的大院）。我們的父母也相互認識。他父親是負責廠裏一個重要工藝的總工程師，口碑很好。他還有個學霸姐姐，比我們大三、四歲。她本科沒畢業就考上了CUSBEA，畢業後馬上去康奈爾大學讀Ph.D.，現在早已是加拿大一所名校的終生教授。
那年中考，我考上了市二中，這是省重點中學。小征未能考上。據他說重要的原因是考前幾個月迷上了武俠小說，沒日沒夜地讀金庸、古龍、梁羽生。於是他隻能在廠中學的高中部繼續讀。小丹就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學。廠中學教學質量要差一截。結果那年高考，小征和小丹都差十幾分沒有考上大學。
這樣的成績已經足以進廠裏的技校，培訓兩年後保證進廠當工人。當時我們廠的工人各方麵的待遇，比周圍的企業要好一大截，是炙手可熱的。小丹比較現實，走了這條路。小征和他的父母都不甘心，於是決定複讀一年。第二年他的成績剛剛過線。但那時候有的學校已經有了自費或半自費的靈活。這樣他交了些錢，就進入了一所二流半的大學，而且專業與我們廠比較對口。
二、
若不是因為小丹，小征是不考慮回廠的。當時的廣東特別是深圳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但是他與小丹在高中時就相互喜歡，大學時的一個寒假回家時兩人就挑明了。於是別的都不想了，大學畢業後回到廠裏工作最理想。然而小征畢業的時候，廠裏雇傭大學生凍結了，他在家整整呆了一年，想了各種辦法，但無法獲得技術人員的崗位。
過了一年，老天有眼，據說是總廠什麽大佬的兒子大學畢業要進廠，於是開了一個小口子，另招20個本科大學生。鑒於有100多人排隊，廠裏決定通過考試錄用，考數、理、化三科。小征有一個月時間準備。他玩了命，既為生計也為愛情，結果居然考了第一名，幾十個崗位隨便選。弄得廠長都跑去對他父親說，某總， 大家都知道你女兒是學霸，沒想到你兒子也是學霸耶！用小征的話來說，那是“一戰掃去十年的晦氣”，連家中老頭、老太都對他刮目相看了。
小征一進廠，跟小丹的關係就公開了。小丹的父母非常喜歡小征，不僅在於小征這小夥子他們看得上，而且他們特敬重小征的父親，認為能跟總工攀上親家臉上很有光。此外，兩人的母親原先就有點認識，此後這對親家母簡直就成了無話不談的老閨蜜。
三、
我第一次見到小丹是兩人到北京來旅遊。那時候我大學畢業去北京大約3年了。小丹中等個頭，配一米七六的小征合適。她不算漂亮，但五官端正。她像是個稍微內向的人，說話細聲細氣。我那時還是光棍一條，看著他倆卿卿我我，我既為發小感到高興，同時也有幾分羨慕。我大學畢業前與女友分手了，此後好幾年時間對談戀愛都有些忌憚。單位裏的大叔大媽們硬給我介紹過兩個，結果更讓我是感到愛情的前景渺茫。柳暗花明是又過了兩年才發生的。
我陪他們玩了北京的好幾處地方。讓我記憶猶新的，除了老朋友在一起的愉快之外，還有一點是自己當時的貧窮。除了快餐盒飯和在我們單位的食堂之外，我好像沒有請他們到正規的飯館吃過一頓飯。他們來的時候，恰巧我剛剛用我的工資買夠了我整月的飯票，手上真是所剩無幾。
他們回去的第二年就結婚了。當我1996年帶著女友來到南方那座城市見我的父母時，他們的兒子已經1歲了。小征在單位幹得不錯，剛被提升為工程師。他們在雙方父母的資助下，花不到10萬元買了一套廠裏生活區的二手房。我感覺他們在那個低消費、低物價的地方，生活很滋潤。
四、
小征和小丹是我二十多年間時時聯係的唯一的國內朋友。在微信時代之前，我用email，同時發給兩人。最近10年就用微信。與其他國內的老同學不同，小征是那種總是有得聊的朋友。他不急躁、不偏激，經常能提出一些有意思的問題或見解。除了個人交流，他也是我了解中國的一個窗口。
轉眼又是10年。2008年我們帶著兩個孩子回國探親的時候，他們的兒子已經上初中了。他們夫妻倆專門在廠裏的大酒店（這個廠好像除了殯儀館以外什麽都有）請了我們一頓。這頓飯還包括了六位老人和小丹的哥哥一家。他在另外一座城市工作，也是春節探家。
在我回到美國大約一年以後，大約是2009年的春天，有一天我突然收到小丹的一封Email。一看內容我大驚失色。她說你是我尊敬的好朋友，我向你通報一下小征有外遇了。我知道他沒有臉麵跟你講，我也不希望你去同他講，你知道就行。我萬念俱灰，割腕自殺，結果被我兒子發現了，才沒有死成……
我馬上回email：小丹請萬萬別做傻事。小征他行為不檢點，應該由他去受懲罰。何況你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孩子可以沒有媽嗎？
五、
我打電話過去問小征到底是怎麽回事。小征告訴我，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問題已經至少有5年了，雖然外人看不出來。拋開一些小的抱怨不談（比如小丹幾乎不幹家務、不做飯），大的問題有兩方麵，一是凡是夫妻間出現任何不快，小丹就打冷戰。這種冷戰持續至少幾天，經常幾周，不管責任在誰一邊，也不管小征怎樣努力，她反正是身心俱冷，無法回溫。
我知道小征絕非不是木訥之人，他情商是比較高的。我記得我談戀愛時有一次鬧別扭，給他發了個email，問如何是好。他回了個長長的“指導”，告訴我女孩子是需要哄的，以及要點a、b、c、d。在我那時的眼中，他簡直有幾分情聖的味道，沒想到也有化不了的冰、過不去的坎。
第二大問題是兩人的興趣和業餘愛好完全不契合。小征喜歡戶外運動，而小丹痛恨曬太陽。周末節假日就完全不能玩到一塊去。那年廠裏的一幫人成立了一個“深呼吸戶外活動俱樂部“，小征是核心成員。而成員中的有一個女子叫小文。小文比小征、小丹略年輕幾歲，是帶著一個女兒的單身母親。她是總廠廠辦的幹部。她的前夫在孩子出生後不久就停薪留職，到蘇杭一帶去做建材生意。結果發了，有了別的女人，就跟小文離了婚。廠裏這邊的房產等他一概給了小文，而且孩子的生活費也主要由他負擔。
六、
按小征的說法，最近這10年左右，他與小文斷絕了往來。主要原因是他覺得離婚是做不到的。小征不是那種一咬牙什麽都不顧的人。他如果要離婚，小丹要尋死不說，她媽也要尋死。大約十年前的一天，有一次三人在一起的時候，老太太突然嚎啕大哭，說求你們一起好好過吧，你們要是離婚，我就不活了。你們丟得起那個人，我丟不起。
大約差不多的時間，還出了一個鬧劇。有一天小文聽說小征正在他父母家，就給小征送個東西過去，打電話讓他出來拿。就在此時神兵天降，小丹出現了。兩個女人在樓門口不僅互罵，而且動手廝打。小文的珍珠項鏈被扯斷，珠子撒了一地。有至少十幾號人圍觀（隨後消息以光速傳播）。小征的父親當時已年過七旬，氣得渾身發發抖，進了醫院。老頭在醫院的那兩天，小丹從她的角度向小征他媽哭訴了一切。
老頭出院以後，老兩口對小征說，我們沒有想到我們的孩子做出婚內出軌這種不道德的事情。你如果離開小丹去跟小文過，那是你的選擇，但你記住，她是永遠不可以邁進我們家的門的。
七、
打那以後，兩人好像是要好好一起過了。他們一起出去旅遊了兩次。小征還把照片用微信發給我，看起來他們挺高興的。
他們的兒子也爭氣的，在不太好的家庭氣氛下考上了一所211大學的計算機係，畢業後在上海的一個大廠當程序員。我2019年回國時，小征說工資已經跟他這高工差不多。但也感歎上海的房子太貴。兒子雖然找了個女朋友。但怎麽買得起房結婚呢？
小征、小丹又把住了多年的房子賣掉，加上雙方的住房公積金和一些儲蓄，買了新房。這個三居室我去看過，設計很好，廳大，兩個衛生間，現在應該超過百萬了，在當地肯定算好房子。他們又花十幾萬買了汽車，還長途自駕遊了一次，到上海去看兒子。
小丹的父親2015年突然中風去世了。小丹的母親在2022年初查出肝癌晚期，這時候她哥哥正在東南亞的某個一帶一路項目的建設工地，根本不可能回來。從聯係醫院，到住院陪床，再到幾個月後的喪事，大多由小征操持。幾個月下來，小征瘦了一圈。
我曾很小心地問小征夫妻關係是不是恢複了，得到的卻是模棱兩可的回答：磨得差不多了吧。
八、
8月上旬的一天，小征來私信：“有空聊聊嗎？這回我真要離婚了。” 我吃了一驚，趕緊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離婚是小丹提出來的。大約是7月中，小征參加完一次戶外活動之後，小丹提出要檢查他的手機，小征斷然拒絕。這種情況十幾年前就發生過，拒絕的結果就是持續的吵鬧。然而這回， 小丹沒有吵鬧。她說那好，離婚吧。我們的情況非常簡單，你我各一套房，把存款、股票分一下就行了。
小征這才突然明白，他這個自認為不傻的人，硬是被小丹擺了一道，而且是短短幾個月中被耍兩次。
她母親去世後不久，小丹他哥回國了。小丹說他哥想把父母的房子盡快變現，於是小征努力尋找買主，最後賣了將近70萬，但交了20%的稅。然而在小征這邊的夫妻共同賬戶上，他一分錢也沒見到，小丹說他哥急用，先全部拿去，幾個月後就還上。
然後小丹又對小征說， 20%的稅太坑人。你應該說服你爸媽盡快把他們的房子轉到咱們名下，這樣就可以避稅。為此，小征還專門打電話給他在加拿大的姐姐去解釋。他姐姐痛快得很：怎麽做對你們合適你就怎麽做。父母將來所有的財產都是你們的。我人在海外沒法幫父母的忙，煩請你們多用心。
小征父母的房子很快轉到了小征和小丹的名下。於是小丹張口就要獨得他們現在住的那套新房。
九、
小征對小丹說，好，我答應你的一切，咱們這就去離婚。
於是兩人於8月14號去婚姻登記處辦理了離婚申請。就等30天冷靜期一過，去拿離婚證了。
小征向他父母通報了情況，談了很多父母過去不願意聽的事情。現在老兩口的看法是，兒子當年或有錯，但十幾年來媳婦不具備把日子過好的能力，最後這麽玩心機。這種婚姻還有什麽意思，離吧。
小征又找到小文。小文掩麵哭泣：你如果願意，就搬到我這裏住好了。小丹她恨我，認為是我毀了她的婚姻。她也不想想，難道不是她自己，沒有智慧和能力去保持雙方的感情？她這樣把你和她自己從三十多歲拖到五十多歲，她究竟得到了什麽？
9月13號，小征下班回家以後，小丹對他說：今天早些時候我去了一趟登記處，撤回了離婚申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