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的女人
每次走進任何醫生,無論眼科、牙科、心髒科、婦產科等等醫生護士的權力領域,我都覺得自己弱智得不行,像隻待宰的羔羊,隻能瞪著無辜迷離的一雙眼支愣著蒙昧無知的腦袋任由擺布…….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都不肯去見醫生。
這次是眼睛檢查。大概有三年多了,那位年輕的許久未見的眼科醫生,把我的眼睛仔仔細細檢查下來,然後一臉誠懇地給我的忠告是:“你出門一定要戴墨鏡。”“陰天也要戴麽?”“陰天也有紫外線啊,所以陰天也要戴。”
我腫脹著一雙眼睛走出眼科診所,外麵天正陰得快貼到地麵上了,估計會下雨。想想眼科醫生的忠告,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墨鏡從包裏取出來戴上,耳邊響起我丈夫每次看我一本正經記得戴上墨鏡時就調笑的話:“哎呦,這是哪位大佬的女人呐?”
那一刻我總是忍不住回擊他一句:“大佬的女人,你也敢輕薄嗎?”
我丈夫就往近前湊一步,瘦小的胸脯一挺,掛著諂笑涎著臉說,“我是大佬女人的保鏢!”
我就會更加打趣他,“去去去,人家大佬的女人的保鏢哪個不是氣宇軒昂。看看你……”一邊說一邊再隔著墨鏡給他深深的一眼睛。
毫無例外,我丈夫好不容易抖擻起來的氣焰就即刻偃旗息鼓地萎靡下去。
我偷笑,一場習慣性調情式鬥嘴結束——誰叫他自己不戴墨鏡卻總是嘴欠地嘲笑我戴墨鏡呢!
我大概是臉盤比較適合戴寬大墨鏡,戴上墨鏡就好像變了一種氣質,大約就是我丈夫說的——大佬的女人。我想大概就是這種容易給人看上去像大佬的女人的錯誤感覺,讓我沒有把墨鏡從年輕時就一直堅持戴下來。
我的確年輕時就有戴墨鏡的意識,可惜那時好像戴墨鏡並不流行,用我母親的話說,“好好的一個人,一戴上墨鏡就顯得不正經了。”
我懷疑都怪以前電影裏渲染的那種“戴墨鏡的一般都不是什麽好人”的偏見造成的影響。還有我們那裏有句著名的歇後語給鬧的——“癩蛤蟆戴墨鏡——混充大個兒的”。可憐正經人多半是老實人,所以正經人一般一想到這句話,就不會戴墨鏡了。
我呢,不夠老實也不夠不老實,我就是本能地覺得陽光刺眼,尤其正午陽光對我來說不是一般的刺眼。讀中學的時候走讀,午睡期間必騎車回家睡午覺,那時就覺得陽光強烈太傷眼睛。及至在國內工作那六七年,因為宿舍和單位離得很近,步行十分鍾,所以無論春夏秋冬,每天在單位吃完午飯,我都會頂著烈日步行回到宿舍去睡一會兒午覺。即使沒有正常午睡的季節,也足夠我回去美美地小憩一下。
其實中午不回宿舍也不是不可以,那就要被同事拉著打升級,打的時候因為興奮倒還頭腦清醒,到下午上班時刻我就必然會像吸了大煙的女人,嗬欠連天,眼淚跟著嘩嘩地流。下午時光自己蔫頭耷腦地呆在辦公室也罷了,若是趕上開會,就必須苦撐著打起精神來,真是苦苦支撐。而若是趕上下午跟大領導同車出去辦事,那就慘了。很容易在車裏感覺腦缺氧的我會一上車就開始一接一個地打嗬欠。我打嗬欠也真是一絕,嘴咧到最大處,那個大大的嗬欠好像是從心肺深處逃脫出來,必將我大張的嘴巴撐足三秒鍾,然後心滿意足地結束,所謂心滿意足,就是眼淚不受控地嘩地奔流了出來……直打到年紀老邁性格溫和的大領導忍無可忍,他要麽會忍不住笑著說我一句:“小憂,你這是抽大煙了麽?”要麽他也跟著我一起嗬欠連天張大了嘴巴眼淚汪汪地與我相對……想來那時最痛苦的就是司機同誌了,據說打嗬欠傳染。
偶爾用下午茶壓住嗬欠,但是緊接著必然是我頭痛欲裂。頭痛欲裂的時候我都是以手扶額一臉憔悴恍惚,那神情絕不是可以裝出來的。如果誰要說我是裝的,我就繼續硬撐一下……發燒給他看。
我有一次的確一連三天發燒到接近四十度,那可是用水銀溫度計測腋下溫的年代。我一個人在宿舍裏燒得死去活來,同宿舍的女孩幫我請假。可把大領導嚇壞了,親自去我的宿舍探望。那之後,中午時候我怎麽都要回宿舍休息一會兒。久了同事們也都知道我不是嬌貴是實在不行,就再不敢勉強我留下來湊數打牌了。
中午吃完飯,爬也要爬到床上去躺一會兒,是我堅持了半生的一個習慣,現在流行說回血——的確是生活習慣慣出來的一個毛病,但是也難說不是生理上的某種天生缺陷。
如此每天頂著中午的驕陽,尤其盛夏時分明晃晃的烈日行走在北京熱浪翻滾的瀝青路上就有點痛並快樂著了……我最終受不了烈日強光對眼睛的燒烤,跑去買了一副紅色的墨鏡戴……
但是,機關大院太保守了,我的一個比我年長十幾歲以心直口快著稱的男同事對我含蓄地說過一句,“小憂,你一戴上墨鏡,那氣質……就特別顯眼了。”然後是一副欲語還休意味深長的笑。我就知道他的大約意思了。
那副墨鏡,我始終是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地戴——一靠近機關大院就會摘下來。我倒不是怕人說閑話,是怕給人不正經的印象,平白讓浪蕩子輕薄了去。
我有點懷疑我的眼睛的病根兒就是那些年正午強光照射落下來的。
到八年前眼睛檢查,我開始正式凡出門都煞有介事地戴上不正經的墨鏡了。反正現在年紀大了,有了反輕薄的實力,比如對我丈夫,我聽了無數遍他的大佬的女人的嘲笑。大佬的女人就大佬的女人吧,畢竟健康第一呀。
而如今,醫生已經到了要求我即使陰天也要戴著墨鏡的地步了。“你的白內障,對你的年紀來說有點太早了……”“需要開刀麽?”“還不到開刀的地步,但是現在看,估計遲早是要開刀的。”“不過拖後幾年……”“能拖後幾年也是好事呀!”醫生語重心長地勸我。
我還能怎樣呢?除了把年輕時沒有痛痛快快裝過的酷重新來好好裝一遍。
“大陰天的也戴墨鏡……我老婆真是大佬的女人!”我丈夫從窗戶邊看到我支著一個碩大的墨鏡走在陰暗的天空下,開門第一句話就這樣嘲笑我。
不知道別的人看到我這樣是不是也會有我在裝酷的嫌棄呢?曾經就看到網絡上有人說,現在的女人都愛臭美,啥時候都不忘戴個墨鏡裝年輕。
世事我們如果知道真相,是不是就不會隨隨便便地評斷了?
至少我要是看到一個大陰天也戴著大墨鏡一臉旁若無人行走的女人,心裏會暗暗以己推人地同情一把:“這看上去像在裝大佬的女人,實際上是保護白內障的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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