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繈褓中就“認識”二舅二舅媽了。有照片為證。
二舅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想不出他是一個標準的軍人出身。曾經得過“中正劍”,我見過他佩帶這把短劍的照片。一身戎裝正襟危坐,兩臂端平,短劍握在中間。不過後來又當了解放軍。怎麽“誤入歧途”榮獲中正劍?怎麽“改邪歸正”加入解放軍?不知道。
三個舅舅有個共同點:不抽煙不喝酒,脾氣特好,總是笑眯眯。軍人出身的二舅還有一個特點,特別地孝順,那種老派的孝子。姥爺叫他時,他一邊回答“嗻。。。。”一邊快步趨前低頭聽命。不是形容,我親眼所見,“快步趨前”的樣子印象深刻。
六十年代初,大躍進導致全國經濟困難,開始精簡機構下放基層,他們響應號召離開呼和浩特回到東北老家海拉爾,二舅當氣象站長,二舅媽當商業局長。
文革期間,他們都受到了極大摧殘。不僅自己是走資派,還出生反動家庭,二舅媽還有更大官銜的走資派妹妹。所以她的大牌子上“頭銜”多的寫不下:反動軍官太太、反革命的兒媳婦、黑幫妹妹、走資派。。。批鬥二舅媽時,造反派讓她哈腰低頭,兩腿要分開最大尺度。二舅媽瘦小,隻有1米55的樣子,造反派讓她岔開腿橫跨8條木地板,然後再踩著她的長發,不讓她直起腰。就這樣彎著腰叉著腿低著頭,滴下來的不僅僅是汗水,還有鼻孔流出的血水!
我再看到二舅媽時她剛放出來不久,又瘦又小的她,散亂的白發,像一片幹菜葉子東搖西晃,拄著拐杖。我腦海裏頓時湧上來一個形象:祥林嫂。
也許是童年印象吧,再見二舅二舅媽還是很親近。在他們麵前還是比在父母麵前還任性撒嬌,可以說是“胡作非為”。
二舅高血壓心髒病,後來出門會拿著手杖,有一張坐在上海外灘的照片,拄著手杖像扶著一把劍!他83歲那年離開人世。二舅媽瘦瘦小小的,眼睛有些白內障,可耳朵卻靈敏得很,最後一次見她是2010年,門鈴剛響,她就開門了。十幾年不見,抱著我“囡囡,囡囡”地邊叫邊啃。
二舅媽性格外向,愛說愛笑。雖然年過90,興趣依然廣泛,談資豐富得很,和我唏噓感歎了爸爸媽媽的早逝、家裏老老小小的瑣碎外,就是國際國內大事。她告訴我,她很不喜歡法國總統薩科齊,一點政治家風度也沒有;又說,總書記幹得不錯,應該再幹一屆,他是屬兔的,和你媽媽一個屬相。天哪!這些信息連我都不清楚。表弟告訴我,每天的晚飯時間,就是二舅媽的時事報告時間,他們白天忙忙碌碌,許多大事還真的要靠老媽傳遞呢!二舅媽過去也抽煙也喝酒,一斤白酒兩天就幹掉。90歲才勉強“金盆洗口”。
二舅有2個兒子一個女兒。
兩個兒子都比我小,小時候怎麽在一起玩,不記得,但是有照片,記錄我們青梅竹馬。
這張照片印象深刻,我倆剛坐好,老大就尿了,照相館絨麵椅子一大片尿跡,隻好改坐另一邊。
我跟老大挺投緣,“文革”的六七、六八年我“流浪”到了海拉爾。他也是父母被抓,可還得管弟弟妹妹。我們就在他家又唱又跳打打鬧鬧。老大喜歡唱歌跳舞。還學跳芭蕾白毛女,一邊跳一邊飛“媚眼”!可是踢足球跑得又快踢得又狠,嘴裏還惡狠狠冒髒字。我經常打趣他心裏住著兩個性別。但實際上是個特別善良孝順的兒子,對老人對弟弟妹妹留下的兒女都盡心盡力扶持資助。可惜二舅媽過世後才幾年的時間,所有的負擔都卸下了,他也走了!
二舅和舅媽被關押的幾年裏,老二結識了不三不四的人,成了一個酒鬼,成天醉醺醺不務正業,要錢買酒打老婆,最後到二舅家裏鬧,還是要錢喝酒,終於鬧得妻離子散,所有人都躲著他!老二有一個女兒,老二酒醉的時刻,隻有上小學的女兒不離不棄默默地守著他,為他洗去嘔吐的汙物,還為他做飯。老二最終因飲酒過度而亡。兒子終歸是兒子,早逝自然悲痛,可是老兩口也算鬆了一口氣,少了巨大的煩擾,那是三天兩頭的不堪啊。
看照片,小哥倆小時候多可愛,誰曾料到長大竟天壤之別。
老二的女兒我隻見過照片,沒有修圖的那種美麗,不能僅僅用漂亮形容,而是驚豔,遠近聞名。二舅媽撫養這個孫女上了大學,畢業後留在天津工作。
二舅隻有一個女兒娜佳,是姥姥帶大的(名字也是學俄語的姥姥給起的),跟父母反而不怎麽親。所以她後來總是說,孩子一定要自己帶不能讓老人帶,否則都不親近了。娜佳有一副銀鈴般的好嗓子,參加過全國商業職工文藝匯演,被天津某局看中,就調到了天津工作。說也奇怪,二舅二舅媽都是瘦瘦的,可娜佳後來發胖,不是一般地胖。這麽胖很難不得高血壓。結果,有一天晚上丈夫下班,發現她躺在廚房地板上,身體都涼了。她的單位離家很近,應該是中午回家做飯意外發病,身邊沒人沒有得到及時救治,就這麽靜靜地撒手人寰。。。。
二舅、二舅媽,兩個表弟和表妹,都不在了。第三代我都不熟悉,再回國要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