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者卡夫卡:目標確有,道路卻無
7月3日是奧地利小說家弗蘭茨·卡夫卡(1883-1924)誕辰125周年。假如黃泉有知,這位生前已經“誤入世界”的孤獨者一定不喜歡逝後哀榮。而在他離世80多年之後,世界各地的卡夫卡迷依然站在他身後的憧憧霧影裏上下求索。
卡夫卡的短暫一生漂浮在現實與臆想的邊界地帶。他的生活就是搖擺於矛盾之中:不願成家,卻又渴望戀愛;痛恨工作,卻又始終無法拋開職業;討厭社交,但並不缺乏知心朋友;熱衷寫作,卻又恥於將作品公之於眾……這種二重分裂性使得卡夫卡在作品中所窺見的自我更加錯綜繁複。但是,他對這個世界的所有問題的探索與揭示一概不予回答。對此,法國文藝評論家羅傑·加洛蒂曾經寫道:"卡夫卡用一個永遠結束不了的世界、永遠使我們處於懸念中的事件的不可克服的間斷性來對抗一種機械的異化。他既不想模仿世界,也不想解釋世界,而是力求以足夠的豐富性來重新創造它,以摧毀它的缺陷,激起我們為尋求一個失去的故鄉而走出這個世界的難以抑製的渴望。"
出生地的異鄉客
Bildunterschrift: Großansicht des Bildes mit der Bildunterschrift: 卡夫卡時代的布拉格出生於布拉格一個猶太人家庭的卡夫卡是一位自傳色彩很強的作家,但凡重要的人生體驗和感受都能在他的作品中找到回響。他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城堡》就是對猶太人"無家可歸"的一種寫照。卡夫卡本人就是生活在出生地的一名異鄉客。1918年,當捷克從奧匈帝國分裂出來的時候,已經用德語完成大部分作品的卡夫卡仿佛是被被囚禁在一座懸浮於捷克語境的文化孤島,而猶太民族身份又像伴隨他一生的陰影。卡夫卡在其小說中敏銳地揭示了現代社會中的人性生存狀況,焦慮、迷茫、失落、無意義感,眾多的文學理論家們努力尋找這些感性特征背後的真相。在這個意義上,卡夫卡小說常常被解讀為宏觀社會預言。例如他在《訴訟》中描繪出一個由政府牽頭,針對某類人群的病態社會,書中所言後來一一應驗。捷克作家Arnost Lustig認為:"卡夫卡是一個先知,他感覺到當時社會的病態,看得見別人視而不見的東西。這解釋了為何一些當權者,甚至全世界的當權者都懼怕他。"
作為一個沒有祖國的民族一員,卡夫卡生來就被烙上失落感和異己感的胎記,稱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拖著、拽著,莫名其妙地流浪在一個莫名其妙的、肮髒的世界上。"而她的三個姊妹後來也陸續死於納粹集中營。
希特勒對猶太人所犯的罪行在某種程度上增添了卡夫卡作品的魔力。50年代初,終於在德國境內重見天日的卡夫卡禁書同弗洛伊德作品一樣大放異彩。帶著幾分愧疚和自責,德國民眾在審視這些書籍的同時也在審視自身。
潛入深夜,預支生命
Bildunterschrift: Großansicht des Bildes mit der Bildunterschrift: 波斯語版的《變形記》卡夫卡自認是一位"被拋入世界"的孤獨者。他的作品裏的主人公也通常是以被逐者的孤絕形象示人。例如《判決》中的兒子僅因一個小小的衝突就被父親判了死刑。他毫無抗議,沒有求饒,快步躍出大門,跨過馬路,向河邊跑去,抓住橋上的欄杆。等到一輛公共汽車駛來,它的噪聲足以掩蓋他的落水聲時,"他就鬆手讓自己落下水去。"根據卡夫卡日記,《判決》是於1912年9月22日夜間10時至23日淩晨6時一氣嗬成。夜晚是卡夫卡的寫作時間。而到了白天,他不得不坐在保險公司的辦公室裏恪守職責。創作與職業的矛盾使得法學出身、酷愛文學的卡夫卡"幾乎聽見了自己被寫作為一方,辦公室為另一方碾得粉碎的聲音"。
然而,卡夫卡始終不能放棄那份能夠為他提供優厚俸祿的固定職位,因為他明白由於寫作速度太慢以及作品的特殊性,他不能靠文學為生。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能以犧牲睡眠為代價潛入生活的深處。這或許也是卡夫卡英年早逝的原因。
柏拉圖式的愛情觀
Bildunterschrift: Großansicht des Bildes mit der Bildunterschrift: 卡夫卡與鮑威爾卡夫卡終生未娶。直至逝世前幾個月,他才與一位姑娘真正地生活在一起。卡夫卡喜歡正在戀愛的人,卻認為自己缺乏愛的能力。為了締結婚姻,他曾做過十足的努力,並在7年的時間裏先後與兩位姑娘訂過3次婚,卻都無果而終。這些女性的影子間或出現在卡夫卡的文學作品裏之中。例如,短篇小說《判決》就是為女友費麗絲·鮑威爾所作。二人在五年之內兩次訂婚,兩次解約,通信數量多達八百多頁,成為後人研究卡夫卡文學的寶貴資料。1917年,卡夫卡經診斷患有肺結核,與鮑威爾的關係也徹底斷絕。此後,卡夫卡也曾多次與人共譜戀曲,其中包括他的捷克語翻譯、女記者米蓮娜·森斯卡,以及陪伴他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光的多拉·迪曼特。
卡夫卡將愛情視為純粹的精神生活,從而把它與性行為隔絕開來。他曾說過:"什麽是愛情?很簡單,就是在高度和深度上無限地擴展、豐富我們的生活,所有這樣的東西都是愛情。愛情本身好比交通工具,它是不成問題的,成問題的是馭手、旅客和道路。"在一封致米蓮娜的信中,他甚至說:"同相愛的人性交,必定會失去對那個人的愛情。"
人類社會的真空
Bildunterschrift: Großansicht des Bildes mit der Bildunterschrift: 卡夫卡之墓卡夫卡用他手中的筆描繪了一個日漸沉淪的世界。他的作品誕生於世界大戰的前夜,20世紀的人類最大災難正在拉開序幕,就像《地洞》末尾,主人公聽到地下附近有一頭巨大的怪獸正在咄咄逼人地向這邊逼近。人類在不斷征服自然的同時也不斷受到自然的報複,社會分工的細致化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賴,從而形成一種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異己力量。對於客觀世界這種異己力量的存在,以及人類在這種異己力量麵前的無能為力,卡夫卡的感受是很強烈的,他曾說過:"不斷運動的生活紐帶把我們拖向某個地方,至於拖向何處,我們自己則不得而知。我們就像物品、物件,而不像活人。"
撰寫《卡夫卡傳記》的德國作者Reiner Stach認為,透過卡夫卡的文字,人們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真空,最具代表性的象征物也不過是一個空洞,"最後的一個錨也鬆動了,再也沒有什麽能夠阻止人類服從命運的安排。"這似乎符合卡夫卡"目標確有一個,道路卻無一條"的感喟。
德國文藝評論家和哲學家本雅明曾說:"要理解卡夫卡的作品,在所有的事情裏,首先要有一個簡單的認識,那就是,他是一個失敗者。"--這是對生命的矛盾的回應。每個人都被迫麵對這種矛盾,但隻有意誌堅強的人才會老實承認:我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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