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兩個人回旅館洗浴,用餐,休息。時間差讓人昏昏欲睡,飛機上雖然是商務艙,睡得也不錯,可還是抵擋不住黑白顛倒的困乏。
莫漢忙碌了幾十年,特別是這幾年組合成的新公司讓他很滿意,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寶貝,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它。這不,睡了一會兒就醒了,為了不驚動妻子,索性躺著想想公司裏的事兒。
前兩天,他剛剛批了一個報告,信息部新來的一個網絡工程師呈遞上來要求係統升級增加新電腦,寫得很好,說到問題的點子上。例如,目前程序員抱怨他們的電腦單機太陳舊,往往打上一排字,得等著,因為機子運行速度太慢。這不是窩工嗎,莫漢好像驗證了一件事情,每次他拿著噴水壺去IT部給花草噴水的時候,總是見到幾個人在那兒要麽戴耳機聽音樂,要麽聽到他們閑聊。作為大老板不能事無巨細都親自過問,可是看在眼裏,煩在心裏,諾,原來是這個原因,他非常痛快地簽上大名。他們部門經理戴維好幾次要求買新機子,可是總說不到點子上,例如說什麽全國各大公司都在換新機子,是大勢所趨等,讓我很煩。大公司管我什麽事,他們有錢,我們小公司就得省著點兒。
第二天,休息好以後,妻子的情緒也如晴天般的燦爛,讓莫漢釋然。
妻子建議參加當地一日遊,看得全麵,莫漢欣然同意,最起碼幹淨,不要再看到街頭那些肮髒的攤販。乘著大巴,跟著導遊從外麵觀賞清真寺對麵紅堡的洋蔥圓頂,然後脫鞋進到寺廟裏麵參觀。大巴經過甘地陵,參觀聖雄甘地紀念碑,穿越新德裏政府大樓,包括印度門,總統府和議會大廈。十三世紀德裏蘇丹時期建造的顧特卜紀念塔,一共有五層,高七十幾米,內部有三百七十九級台階,每層都有一個突出的陽台,巨大的石頭墊底,承受了近千年的雷擊。再接下來,參觀馬圖拉路上的胡馬雍陵墓。該墓於十六世紀中葉,由第二位莫臥兒皇帝的妻子哈吉、貝古姆建造,陵墓展現了高拱廊和雙穹頂的莫臥兒特色,被認為是泰姬陵的先驅。夫妻倆認知各有不同,但是對印度文化之宏大深遠油然敬佩驕傲,唏噓不已。
第三天從新德裏去金奈,飛行不到三小時,而且還沒有時差。
在這個南方首府,他們似乎沒有什麽興趣,還是抓緊時間回老家。莫漢的老家不好走,在泰米爾納德邦與卡臘拉邦之間的西高止山脈腳下。從這兒往西走,要坐一天的汽車,從那兒就不通車了,隻能坐當地的牛車。他們在山腳下的汽車終點站下車,先住進一家極其簡陋的旅店,找三輛牛車,夫妻倆一人一輛,外加一個裝行李。車夫說道路難走,需要三天才能到,那有什麽辦法呢。莫漢隻是心疼妻子是否能吃得消,她雖然疲勞,可是並不嬌氣,準備好要吃些苦頭的。莫漢雖然從此地出走這麽多年,可是一切似乎沒有什麽變化,時間如同凝固了一般,房子更加破爛,人們還是貧困肮髒,令人唏噓。
第四天,莫漢開始極其原始的山地旅行。
安排第一輛牛車裝上所有行李,四個大箱子,兩個小箱子,妻子坐第二輛車,他自己押後,坐第三輛車。車子外觀上看像普通牛車,兩個大輪子,車夫坐在前頭趕著兩頭瘦牛,但是車身不是平板,而是用粗棕繩編織的網袋,莫漢買了兩床褥子墊在下麵,人斜靠坐著。一路無話,日行夜宿趕路要緊。車夫知道沿途旅店,吃飯睡覺也就解決了。
顛簸中,夫妻倆坐著牛車,渾渾噩噩地走完了三天路程。
遠遠地,莫漢看到了闊別三十幾年的村莊,一切似乎原樣,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隻是村口的那棵大樹枝繁葉茂更加高大。精神氣兒來了,他坐直身子,努力搜尋出走前的記憶。
山腳下那片土地炊煙繚繞,平原菜地裏蔬菜長勢依然強盛,遠處還能隱隱約約地看到不知道誰家的山羊群臥在草叢裏休息。村莊裏忽閃著各種鮮豔色彩紗麗,雜色的牛兒零零落落地分散在村子四處。不知道兒時的夥伴兒們現在怎麽樣了,估計都做爺爺了吧。
家裏雖然與自己偶爾通信,可是對弟弟妹妹的具體狀況也沒有數。父親早幾年已經過世,他們事後才通知他,所以就沒有趕回來奔喪,也是遺憾。信上雖然說老母親身體不錯,可是究竟也是八十開外的老人了。嗨,真難為她老人家了。
莫漢心頭充滿各種複雜的情緒,自己幾十年來忙於個人前途,從山村走向大城市,從印度走到美國,可謂是步步升高,遂了自己的意願。現在事業,家庭頗有成就,年紀也大了,突然間想起家中的老母和貧困的弟弟妹妹,感覺哪兒不對勁,自己為他們做了什麽?似乎沒有,有時候甚至幾年才寫一封回信,心裏總是有一個借口,我這兒太忙了,美國的生活節奏太快,稍不留神就會被社會所拋棄,更不用說籌劃回老家探望他們。
他有了一點羞恥感,自己太自私,太無情。遠近上百公裏,我是唯一出國闖蕩的人,唯一的美國人,也就是混得非常體麵的人。老鄉親,老朋友談論起他來,每每豎起拇指讚譽有加,可是作父母的除了得到這些空頭的誇獎,他們內心想見到兒子的焦渴誰人又能體會得出,想想是有點太過殘忍。假設自己的兒子與女兒幾十年甚至隻是一年不來探望自己,那該是什麽樣的感受。父母幾十年來經曆著希望,痛苦,失望,諒解,再希望,再痛苦,再失望,再諒解,反反複複,無休無止的盼望遊子的歸來,對他們來說,何嚐不是一種殘忍的心靈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