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唐詩三百首中，那些難以索解的詩句，我的理解，之三：【杜甫，閣夜】

郭大平 2023年4月14日

 

閣夜

杜甫 〔唐代〕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野哭千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千家 一作：幾家)
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音書 一作：依依)

1. 此詩向來被譽為杜甫律詩中的典範性作品。明代胡應麟稱讚此詩：“氣象雄蓋宇宙，法律細入毫芒”，並說它是七言律詩的“千秋鼻祖”。我檢查了一下該詩格律，唯一出律者，“伐”應仄。不知我理解的對不對。
2. 該詩理解有兩個難以索解之處，首先是“催短景”，最不好解釋的是“漫寂寥”。
3.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時近年末，陰陽催促著白天越來越短。我人在天涯之地（那時杜甫在四川夔州，估計那時該地數鳥不拉屎的地方，故謂之天涯），地上有霜雪，但霜雪已霽，寒夜中，月光明亮地照著。景，這裏應該解釋為白晝，日光。如果把催短景看成催景短，就好理解了。
4.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天要明時，當地的駐軍已開始活動起來，鼓角聲悲愴雄壯；天上星河倒映在三峽流水中，隨著江水波濤起伏搖曳。這聯氣勢雄闊，偉麗無垠，被曆代識家推崇備至。                             蘇軾《東坡題跋》：七言之偉麗者，杜子美雲：“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五更曉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爾後寂寞無聞焉。直至歐陽永叔：“滄波萬古流不盡，白鶴雙飛意自閑。”“萬馬不嘶聽號令，諸蕃無事樂耕耘。”可以並驅爭先矣。                                                                                                            元代董養性《杜工部詩選注》：劉須溪雲：“五更”“三峽”兩句自是無窮俯仰之悲，具見奇麗。                                 清代毛奇齡《西河詩話》：“三峽星河”二句，在夜起時常有此境，然並鮮道及。亦以寫境須高筆，假以卑詞出之，雖境甚明了，而誦之索然。是以劉、白、張、王諸集，必無此句，非不遇此境也。這裏，簡直都把杜老爺子神化了，說是劉、白、張、王都不行，隻有大杜是高筆。
5. 野哭千家聞戰伐，夷歌數處起漁樵：聽說要打仗，平野中千家哭泣。若無戰事，漁子樵夫這裏那裏起民歌。
6. 臥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即使像諸葛亮和公孫述這樣的曆史人物，（無論是賢還是愚）都終歸黃土，我眼前，人事凋零，音書寥落，又算得了什麽呢？看開了，也就都不重要了。臥龍：指諸葛亮。躍馬：指公孫述。字子陽，扶風人。西漢末年，天下大亂，他憑蜀地險要，自立為天子，號“白帝”。這裏用晉代左思《蜀都賦》中“公孫躍馬而稱帝”之意。諸葛亮和公孫述在夔州都有祠廟，故中提到。漫，這裏應該理解為“隨便，不重要，隨它去“的意思。漫寂寥，應該理解為對待寂寥的人事音書，漫不經心，保持一顆平常心，看清看淡。李商隱詩雲：“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旨趣一也。
7. 詩人圍繞題目，從幾個重要側麵抒寫夜宿西閣的所見所聞所感，從寒宵雪霽寫到五更鼓角，從天空星河寫到江上洪波，從山川形勝寫到戰亂人事，從當前現實寫到千年往跡。氣象雄闊，仿佛把宇宙籠入毫端，有上天下地、俯仰古今之概。全詩在身世之感中，織入了對國家、人民、時代的深切憂慮和對曆史興廢的深沉思考，具有深厚的內容和廣闊的時空感，這種精深的立意正是杜甫的超勝處。
8. 相比崔顥的黃鶴樓詩，同樣麵對千年往跡，氣象雄闊的景色，崔顥感歎的是：鄉愁何時了。真小氣也！

所有跟帖： 

• 先讚！ -lovecat08- ♀ (0 bytes) () 04/14/2023 postreply 09:29:52

• 這篇文章需要慢慢品讀，高質量。 -梧桐之丘- ♂ (0 bytes) () 04/14/2023 postreply 09:44:05

• 精彩！ -lovecat08- ♀ (0 bytes) () 04/14/2023 postreply 11:19:32

• 唐人眼界高，唐詩立意高遠，老杜的悲壯傾心傾意，真正的格高千古 -浮雲馳- ♀ (0 bytes) () 04/14/2023 postreply 13:40:55

• 難度係數比較大哦 -梅華書香- ♀ (45 bytes) () 04/14/2023 postreply 16:04:44

• 這首詩寫得太難解，盡管有人認為水平高，但杜甫最為人稱道的卻是一讀即懂的《登高》。詩要讓人看懂，否則就變成猜謎了。 -賓州一粒沙- ♂ (0 bytes) () 04/14/2023 postreply 16:49:06

• 其實登高也不是那麽好懂。子美寫得最好懂，我認為也最膾炙人口的，是：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 -郭大平-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4:49:26

• 純文人。缺乏技術知識。不能理解軍事技術遠遠落後於所謂大草原蠻族的事實。 -大號螞蟻- ♂ (0 bytes) () 04/14/2023 postreply 17:48:53

• 因何而發此感概？ -郭大平-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4:31:35

• 第一條就沒法看，伐是入聲字。。。 -豆豆龍- ♂ (0 bytes) () 04/14/2023 postreply 23:48:04

• 對，伐在古代歸入仄。我關心的是，您對第八條怎麽看？還有，您怎麽理解“漫寂寥”？ -郭大平-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4:22:56

• 第一條和第八條，是我有意留的兩個破口。希望有同好來交流。 -郭大平-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4:36:33

• 這個高深，等小R、LJ、山水、居士和其他高人 -nearby-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5:00:24

• 杜甫，七律第一人啊！ -花似鹿蔥-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5:52:23

• 這首詩的思想，確實是杜甫詩中的一個高峰。那首也許更出名的登高，主要抒發個人傷感，這首閣夜，抒發的是人生社會之傷感也。 -郭大平-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6:33:43

• 好久穿到一首以O壓韻的????詩！O 韻詩朗誦有特別的豪氣味道。 -AP33912-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7:32:00

• 類似於老毛的沁園春·雪。 -AP33912-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8:52:00

• 為啥寫詩要別人讀懂啊，為啥要讀詩要讀懂啊。寫詩不是應用文，別人越讀不懂，寫的越好，或者寫出來一億種理解，寫的最好，哈哈 -kirn-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7:42:02

• 李商隱的詩至今解不透，白居易的詩老婆婆都懂。各有所長啊 -花似鹿蔥-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7:57:36

• 老婆婆和我的理解是一樣的，但是和大平的理解其實是不一樣的，對吧，這就是一億種理解的寫法 -kirn-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8:05:36

•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裏談三種意境，沒有一個需要用平仄和韻來詮釋的。我從來認為最好的詩，不需要為詩的規則糾結 -kirn- ♀ (332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7:53:54

• 認同。“不需要為詩的規則糾結” --- 要解放思想，勇於創新 -老林子裏的夏天-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8:13:11

• 小k 的點評從來都沒有讓人失望過，總是那麽直擊問題的要害。你是學哲學的？我對老杜的感慨約略等同。其實我更愛李白和杜牧。 -郭大平-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8:43:05

• 我是專門黑哲學的！你看看現在所謂的中國分析哲學，就嫌誰誰學習西方哲學學的不夠徹底。又比如我溜了耶魯哲學的教授現在都在幹啥 -kirn- ♀ (69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9:31:06

• 尤如現代舞，自由發輝，藝術的另一種境界（更現代的自由境界：）。 -AP33912-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8:50:00

• 喔耶！下次AP唱完歌，必須出來跳個現代舞！我給你做視頻！！ -kirn- ♀ (0 bytes) () 04/15/2023 postreply 09:3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