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

來源: 梧桐之丘於 2023-03-15 08:43:51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次 (5556 bytes)

50多歲的山姆被叫到人事部辦公室，讓他解釋一下為什麽隱瞞了自己曾經被捕的曆史。

他非常吃驚，那是年輕時候的事情，距今二三十年，幾乎已經完全忘記了，總以為沒有必要寫在履曆上，老老實實工作，不犯錯誤就可以了。

但是，現在經濟形勢很壞，公司裏正在像篦頭發一樣，細密地翻閱所有員工資料，找出可以開除的人。於是派人去法院電腦公開信息查找，不幸的山姆就像被挖遺漏山芋一般地從最深處翻了出來。

年輕氣盛時與朋友一起吸毒娛樂，搞得沸沸揚揚，被告擾民，鋃鐺入獄。雖然是年輕人一種普遍現象，而且改過自新就好，一般公司都不會難為你，可是，錯就錯在山姆在職工招聘問卷上“你是否曾經被捕過？什麽原因？”一欄上，填上了“沒有”。在賭場工作以後，確確實實沒有再吸毒，滋事，是一個改邪歸正的好人。在美國這個誠信的國度裏，你什麽都可以隱瞞，公司也相信你填寫的所有信息屬實。然而將來恰巧被查出撒謊作弊，那麽公司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向你問罪，進而懲罰你的不誠信行為。

公司讓山姆暫時停薪留職在家聽候發落。山姆無以置辯，隻能請求本部門領導出麵說情，用他二十年工作表現擔保。本部門領導確實也這樣做了，因此山姆過了半個月後又出現在辦公室裏。

山姆個子不高，有些臃腫，麵色蒼白，喜歡用劣質護膚品，每次他進到辦公室，大家從那刺鼻的劣質香味不抬頭就知道山姆來了。

高中畢業後，瞎混了一個時期，趁著1995年市麵上信息技術興起，他搭上這趟快車，進入了計算機主機係統操作，跟著老手後麵學著做改寫簡單的程序，例如賭場下個星期推出促銷活動，由上個星期積累1000分有獎改為1500分。他就在星期五下班之前把1000改成1500，其它不變。雖然簡單，這也需要專人負責。

平時為人處事溫和低調的山姆這次回來，好像更加主動與同事互動，帶來一部相機，給大家夥兒每個人都私下裏拍工作照，換來同事對他的認同。

由於早先婚姻有變，房子沒了，加上沒有孩子，獨自一人搬到父母家裏住。可巧，那個海邊小鎮正在經曆改天換地的房地產高企階段，富人或者突然發財的人紛紛高價購買這個島上原始住戶的老舊房子，因此這個島已經是富人區的代名詞。雖然山姆的父母還是老房子沒有出賣，可是夾在富人堆裏，不就是富人了。山姆的同事開玩笑給他起了個外號，富二代 rich boy。他會意地笑笑，並不介意大家的些許揶揄。山姆離婚以後很久才又結識了現在的女友，依然住在父母家裏。

糟糕的經濟大形勢，賭場收入急轉直下。由於解雇大量員工受到州政府嚴厲斥責，公司轉而開除員工，因為如果有正當理由，公司依然擁有開除員工的絕對權力。公司現在已經成了困獸，入不敷出，工資隻能靠借貸，而且銀行已經威脅斷貸。

山姆又被放回案板上，被公司一刀斬下，開除出局。

美國賭場有一個通例，如果被一家賭場開除，其它賭場則絕不予以接納雇傭。那麽，山姆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員工絕無可能在任何賭場再職。他文化程度偏低，技術麵又非常狹窄，在市麵上難以再找到類似的職位。別說他，其實你就是一個博士，碩士也沒有用。整個美國就業市場在2008年金融風暴之後全部爛掉了，一年之內誰能找到半薪的工作都算有本事。仔細想想，這也是資本主義自由競爭社會的一個必然現象，可以叫做就業市場重新洗牌。

可憐的山姆被開除，不能享有失業金，被一刀砍得幹幹淨淨。山姆很焦慮，從一個工作了幾十年，“家”一樣的辦公室被無情地拋棄，每天與年邁的父母為伴，銀行存款微乎其微，猛然斷了工資，連女朋友也維持不了，孑然一身，淒淒慘慘，更可怕的是前途就此堵死，再沒有了出路。

一個傍晚，在一家商店門口的停車場裏看到另外一輛車裏下來的同事，本來想打個招呼，可是又很快滅了這個念頭，反而把頭深深地埋在方向盤上，裝作沒有看見，心情糟糕透頂。

山姆沒有人可以來往，沒有公司要他，就像掉在陡峭懸崖下麵的石縫裏，摔得太重，發不出嘶叫，引不起人們的注意，無人知道他的痛苦，任憑內心掙紮，四肢試圖掙脫出來，可是一點也使不上勁，他累了，絕望了，望著漫天的星星，他選擇死亡。

據美國醫學家特別是心理健康專家統計，美國人的最大殺手不是癌症，不是心髒病，而是心理焦慮症，引發其它病症，包括抑鬱症，造成極高的死亡率。

山姆的追悼會開得無聲無息。由於自殺，父母親不願意此事太張揚，隻通知了他的姐姐，然後就匆匆忙忙地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