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聲明,這可不是什麽旅行社推出的旅遊新招兒。1986年4月中旬,我就是坐火車從北京到瑞典探親的。
大掌櫃1982年8月到瑞典留學,已經近四年了。當時國家不允許家屬同行,直到三年後才有了陪讀的政策,於是我有幸趕上了“第一波陪讀出國潮”。
當年大掌櫃是從北京飛到瑞士伯爾尼再轉機到斯德哥爾摩,優點就是快捷。還有一條路線就是坐火車。從北京走二連浩特出國,途徑蒙古、蘇聯、波蘭,火車到東柏林。許多去歐洲國家探親的人員都是選擇北京至莫斯科的國際列車到東柏林,再轉西歐或者北歐,這一路線優點就是可以觀光。票價是人民幣640元(那時,大學畢業生工資不到60元)。
坐火車途徑國家不少,但當時都是社會主義國家,簽證是互免的,隻要簽西德、瑞典,也沒有什麽周折。。1986年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除了少量的外國人,大多數乘客都是第一次出國留學進修人員和陪讀家屬,還沒有“倒爺”。第一次邁出國門,人人都很興奮,互相交換著信息,大家和睦相處,其樂也融融。沒想到幾年後這條鐵路線成了倒爺的領地,安全成了問題。
列車從二連浩特進蒙古,再從蒙古進蘇聯隻用了一天。蒙古境內的情景,記憶模糊了。不過烏蘭巴托火車站來往的蒙古婦女,穿戴打扮完全像蘇聯人,比當時的我們可時髦多了。上車檢查護照的蒙古海關小姐不知噴了多少香水,害得我連連打了好幾個大噴嚏,至今不忘!
列車在俄羅斯境內整整奔馳了五天五夜。伊爾庫茨克、新西伯利亞……在看蘇俄小說長大的一代人中耳熟能詳的地名都成了眼前陌生又似曾相識的城市。《複活》《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母親》《青年近衛軍》《金星英雄》《遠離莫斯科的地方》《真正的人》……,書中那些主人公似乎正穿過沿途延綿不斷的大森林微笑著走來。
四月的俄羅斯大地依然白雪覆蓋。貝加爾湖畔,兩個瘦瘦的日本青年下了車,他們是專程來“拜訪”這個大湖的。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 “背包客”。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無限向往。哪一天我也能那麽瀟灑走一回啊!
進入蘇聯,就掛上了他們的餐車。相對中國四處透風、空空蕩蕩的綠皮車廂,蘇聯餐車溫暖明亮,清潔寬敞。最愛的是餐車上“媽媽級”的女服務員,胖胖的,高高的,渾身散發著奶油麵包的香氣,相對我們的空姐們隻露八個牙的職業笑容,她們的微笑質樸自然,使餐車充滿了家的氣息,為漫長的旅途增添了溫馨。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高爾基的《母親》。
對莫斯科的第一印象真是好極了。列寧山上的莫斯科大學巍峨高聳,克裏姆林宮莊嚴神秘、瓦西裏升天教堂金碧輝煌,無名烈士墓前的火焰神聖永恒。
紅場旁那個大百貨商店“古姆”,內部裝潢奢華。雕花的回廊,金色的穹頂,該是宮殿呢,卻做了商場!這是怎樣的氣派!
可惜商品寥寥,就說糖果,好像隻有一種:就像我們在三年自然災害中吃的黑黑的廉價的水果糖,用印刷低劣粗糙不堪的糖紙包裹著。即使如此,大商場還是讓孤陋寡聞的我們讚歎不已,流連忘返。
同車有一位中科院的中年專家,有過幾次出國的經曆,為人謙和而熱情,於是,成了我們這些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們”的義務保鏢和導遊。他領著拖兒帶女的一大幫在莫斯科中轉簽票,留宿中國大使館,跑前跑後毫無怨言。可是,本來允諾帶著第一次出國的夫人去逛市容,卻因此耽擱了。夫人不高興,咕咕噥噥說要自己出去逛。至今清清楚楚記得兩人的對話:
專家說:“你自己怎麽走啊?”
“我坐迪斯科出去。”
“唉,那不叫DISC0,叫TAXI!”
從莫斯科上車,途徑波蘭的華沙到東柏林,下火車已經晚上8點多。接站的下車的興高采烈,我左顧右盼卻不見老公!立馬心跳加快,有點慌張。同車有位老太,老資格新四軍,據說是前外交部副部長王炳南的兒女親家,一路大家親親熱熱,見我孑然一身在著急,便請接她的大使館人員幫我一下,那位滿麵春風一直和老太太噓寒問暖的外交官,立刻變了冷臉打量著我,斷然拒絕提供任何幫助。——本來滿心指望得到指點,不料卻是如此冷淡!真是刻骨銘心!
好在慢悠悠的老公終於現身了,帶著我徑直轉車到西柏林去住宿。
從東柏林到西柏林的這個關口檢查異常嚴格。不僅檢查每個人,而且車廂的每個角落,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廁所間裏盥洗室內,都被警犬一一嗅過。老公說,主要是在查東德到西德的偷渡者。
帶著警犬的東德軍人及膝的高筒皮靴漆黑鋥亮,一身戎裝筆挺考究,個個長腿寬肩高大威猛,酷斃帥呆。可是不知怎麽,我腦海中蹦出的卻是納粹形象。
午夜時分,車進西柏林,頓時感覺眼前一亮!在高高的站台上,回望東柏林,黑暗中隱約幾點光亮,沉寂冷清。而這裏耀如白晝,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生氣勃勃。
東德、東柏林在社會主義國家裏可是建設發展得最好的啊!
對於初出國門的這代人,紅旗下長大的這代人,當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就以這樣的方式呈現給我們的時候,精神上的震撼無可言表。
當時在東柏林,用東馬克換西馬克,是1:1,可是在西柏林,1個西馬克可以換5個東馬克。遊客都是從西柏林換了5倍的東馬克去東柏林消費(這段有些像繞口令)。抵達第二天正是我的生日,老公口袋裏揣著在西柏林 1:5換來的東馬克,底氣十足地帶我去東柏林電視塔的旋轉餐廳去吃生日餐。
當時的東柏林電視塔是僅次於莫斯科電視塔的世界第二高,遊客很多。記得就餐的隊伍在電視塔下彎彎曲曲長長的,一直排進了電視塔大廳,排到電梯間門口。不過眼前一切都是新奇的陌生的,左顧右盼之間,並不感覺排隊的漫長枯燥。
在旋轉餐廳裏,印象最深的竟然不是窗外盡收眼底的東西柏林,不是西餐的品種口味,而是漂亮精美的餐巾紙。這麽柔軟,這麽精致,怎麽舍得按在油乎乎的嘴巴上一擦了之一擦棄之!於是小心翼翼,悄悄折起裝進了口袋裏,很久很久。
1:5換來的東馬克並沒有多少占大便宜的喜悅,因為我們在東柏林街頭轉悠了很久,竟然花不出去!物質實在太貧乏了。
西柏林正相反,我們見過的沒見過的、聽說的沒聽說過的東西琳琅滿目,可惜囊中羞澀,隻能飽眼福而已。
在西柏林一定要去看看的地方就是柏林牆。東邊一側,鐵絲網、高牆、地雷區、碉堡……,重重設防。西邊一側,隻有一道鐵絲網相隔,網上掛滿了悼念因偷渡這道東西方界限而身亡的死者的文字和花圈。我站在這道鐵絲網前戰戰兢兢拍了一張照片。雖然改革開放好幾年了,可是“左”的餘孽陰魂不散,文革整人的一幕還令人膽顫:這照片帶回去會不會被視為思想意識有問題?
西德到瑞典隔著海峽,但是鄰近就是丹麥哥本哈根,於是我們少繞了點路。先去了哥本哈根,在那裏不僅看到了美人魚,還看到了全玻璃的藍光閃閃的大廈,真是晃瞎我的眼啊!
在開往瑞典馬爾默的輪渡碼頭,忽見三五個金發碧眼高高大大的北歐姑娘穿著五顏六色的風衣,蝴蝶般地飄進候車室,她們都是英格麗鮑曼的後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