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領養群中表現得沉穩,默不做聲,花臉不像其它的狗狗見到我都爭先恐後地高叫著以便引起我的注意。
花臉中等個兒,渾身呈淺褐色,腦門兒中間的白色圖案一直下延到胸部,很漂亮,她隻是慢步走過來,眼裏充滿溫順,友好,甚至一點祈求。我心生憐憫,把手伸出來,她好像在說,把我帶走吧,我才兩歲,爸爸媽媽不要我了,其實我很乖的。我們兩個互相目測一會,簡單地互動一下,我就決定領養。花臉高興地一下子跳到轎車後座上,好像她非常熟悉這輛車子,也非常熟悉車子的主人。
我沒有領養經驗,感覺不太有把握,可是看著她的表現,又有了信心,趕緊去買食品,買餐具,買床。
一切停當了,就開始施展我的愛心帶她去散步。我很興奮,很好奇,用我的中英雙語混合著指揮她,花臉在前麵走,不時地回望我一下,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見。我不知道她的語言最主要是眼神,感覺和肢體,因此也不知道如何下達指令,既然沒有指令,花臉就理解為她可以在前麵拉著我走。因為第一次的誤會,花臉在前麵走,一下子就變成了規則,而且還特別認真,我再也無法讓她在我後麵跟著走。
回到後院,我坐在地上橫放的一根木樁上,準備與她一起乘涼。突然,花臉縱身跳起向我撲來,我感覺她也太友好了吧,側身讓開,可是她的前爪還是搭在我的兩隻胳膊上,抓出幾道白色的印子,還好沒有出血。我隱隱約約感覺一種無所適從,應該回去向領養中心工作人員再討教一下。
幾個工作人員從窗口看到花臉又回來了,一致驚呼“Oh, My God”。
這是第二次被領養家庭帶回來了,看樣子花臉實在是命運多舛,凶多吉少。按照規定,如果下兩個星期之內沒有人領養,她就會被安樂死。不知死活的花臉啊,你就不能表現得好一點嗎。
我不知道就裏,找到領班湯姆。花臉圍著湯姆癲狂地打圈跳舞,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湯姆愛憐地撫摸著花臉,孩子,你太可憐了,我這兒不能留你,給你找了兩家好人,怎麽都把你退回來呢。
我木木登登地告訴湯姆,花臉很好,隻是我自己不知道怎麽與她相處,例如我讓她跟著我後麵走,她不聽話,昨天還把我的胳膊抓傷了。湯姆看到了傷痕,感覺這次花臉肯定得退回來,然而聽完我的陳述,意識到並不要退回,於是又高興起來,馬上去後麵取了一副鐵鏈項圈套在花臉脖子上,他說,用這個試試,用手一提,項圈部位的刺會紮痛她,她就會老實跟著你跑。我心頭一拎,同情地想,怎麽可以這麽對待花臉呢,我一定不會讓她戴這種項圈。湯姆領著花臉在廣場上示範行走,掉頭,停止,坐下,嘿,花臉一下變成了乖乖寶。
湯姆一直教導我要做Leader,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對於這個領導,我是願意做的,可是怎麽與她溝通,我是領導,你是兵,你得聽我的,無法交流啊。琢磨了好長時間,才恍然大悟,我要把自己變成“頭狗”。動物世界裏的狼群不都有一個頭狼嗎。明白了,明白了,我很高興。你個小狗東西,以後不聽話,我就治你,哈哈。看樣子是我的問題,於是又與湯姆討論下一步參加訓練班,不是訓練花臉,而是我們兩個一起去,主要訓練我自己。好吧,花臉我們回家。這時,整個中心人人虛驚一場,個個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放下心來。
訓練期間,我與花臉的關係趨向和諧,她慢慢地認可我這個爹地。與別的訓練學員一起掐架以後,知道跑到我身邊,問我怎麽樣,我說按理講你應該很厲害,可是表現一般。不過,也不打緊,在家裏隻要看好門就可以了。
然後天天帶她出去散步,早上一次晚上一次。花臉還是使勁地往前衝,不顧我的指令,而且見到比她小的還要威脅人家。她的力氣足可以拉動200磅,於是我就用兩根繩子一手一個,身子後仰才能控製她的速度,惹得路人紛紛議論她是一個壞家夥,爹地管不了。其實是我太沒有經驗,不知道如何訓練,錯怪了她。
我買了一個大籠子,鋪上一層棉被,是她的家,每一次我拍拍籠子,告訴她,house ,當然得要用美食引誘,進去以後便給她吃,然後鎖門,告訴她在家等我回來,我出去有事。既然告訴她籠子是她的屋,那就是她的獨立空間,她的隱秘家室。我告誡自己可以在外麵訓她,切不可探到裏麵或者把她趕出來,讓她失去最後的安全感。
大約兩個月左右,我在樓下修房子鋪地毯底層泡沫墊,花臉躡手躡腳地從樓上下來,坐在墊子上若無其事地觀賞,似乎她有強烈的好奇心,另外,與我一起可能不感覺孤單。她回頭瞟了我一眼,而我的眼神告訴她,呆在這兒玩吧。花臉得令,刷刷兩下就把墊子咬得稀巴爛。啊,這是來幹壞事,你這個狗東西!我立即追打,她早有準備,風一般地往樓上她的屋裏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看我有沒有追上來。這個東西別看不說話,心裏鬼計著呢。隻見她呆在自己的屋裏變得好狗一個,什麽都沒有發生,兩眼無辜地看著我,把我搞得啼笑皆非,你這個狡猾的東西,還裝沒事狗。我佯裝很厲害的樣子對她嚷嚷,花臉趴下來,一直瞅著,我在家裏躺著呢,老老實實的,你嚷嚷什麽。哈哈,我沒轍,隻好下去繼續幹活。
她現在與我越混越熟。一天在院子裏給我躲貓貓,我急著要出去,想把她關進屋裏,go home ,連著命令幾回,她蹦來蹦去,給我玩,我們一起玩,快來追我。我氣不打一處來,抓住她的脖圈拽回家裏,用她的繩子照屁股打,打一下喊一聲“go home”。花臉剛開始懵圈了,不好玩,你怎麽打我。兩眼瞪著我,再一下,她說你還來真的。第三下她想掙脫,可是又挨了一下,看來爹地真生氣了,第四下,她的眼睛低垂下來,別打了,我聽話。於是我鬆手讓她跑回她的屋裏。花臉好乖,趴在床上,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好吧,“stay at home”,鎖上屋門,這個事就算過去了。
樓下房客親戚帶著幾個小小孩來玩,在後院玩耍。花臉激動不已,圍著人家左蹦蹦右跳跳,還用嘴頭拱拱人家屁股,真好玩,帶我一起玩,咱們一起玩。那些小朋友與她不熟,嚇得哇哇大叫,怎麽辦。我也急了,千萬別傷了人家。我本意讓孩子們回樓下屋裏去,說“go home ”。我低聲和氣地用手勢讓孩子們下去。誰知道,他們剛剛哭著的臉一下子變得陽光明媚,笑了。怎麽回事?我在他們後麵找花臉,不在。跑哪兒去了,不會跑回屋了吧?於是我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去,嗨,花臉正在屋裏往外瞅,看見我進來,依然趴著不動,看看我是不是有聽爹地的話,回到我屋裏了嘛。乖乖隆哩個咚,她居然這麽聰明,這麽聽話。我站在她的門外說,你是個好姑娘。她哼了一聲,我本來就是個好姑娘。
此時,我才真正成了頭狗。
花臉她們比特犬家族在社會上名聲不好,好鬥。
一天散步遇到一個老資格狗爹告訴我,這不能怪她,是那些墨西哥人訓練她的家族鬥架賺錢,真殘忍。不過呢,名聲臭也有好處,別人不敢惹,特別是那些狗屁不知十幾歲的黒男孩,見到花臉就遠遠地從另外一個巷口拐過去,替我省去不少擔心,因為半大孩子欺負亞洲人。
深夜大約11:45,有人乓乓地砸大門。這麽晚了,家裏本來人丁就稀少,隻有我和花臉,怪嚇人的,誰會半夜三更砸門呢。花臉的正義感油然而生,怒氣衝天狂奔到門後,汪汪汪地大聲告訴外麵的人,趕緊走開,有我在家,小心點。我心裏有點發毛,可是看看花臉的勇敢,又陡然來了自信。於是我牽著花臉,開了大門。原來是一個警察,問我家裏有沒有正在使用發電機,我很生氣。可是他在執行公務,我說沒有,可能是後麵一家。花臉一直威嚇對方,走開,走開。警察走了。關上門以後,我誇獎到,好姑娘,做得對。她高興地說,汪汪汪,爹地,有我在,你不怕。
花臉的情商不低,我說,親親。她就會走到我麵前,坐好,把臉伸過來,親過一邊,然後說,那邊,她又換過來。隻要我拿起手機對她說,pose,她就會正襟危坐,兩隻眼睛對著鏡頭,擺個造型,完後,她會看看自己的照片。
一次給她玩兒,她的牙齒碰到我的手,我板下臉來,打你。花臉躺在地上的姿勢都沒有變,立即合上嘴巴,收回牙齒,然後伸出舌頭給我舔手,對不起爹地。我的怒氣全消,接著再跟她玩兒。
中午在大床上休息,她悄悄地進來,扒在床沿上,使勁往上爬,笨拙的樣子讓人相信她確實爬不上來,我心中暗自發笑,你就裝吧,可著勁地裝,哎。她在耍小心眼兒,因為我曾經偷偷注意到過她,一次以為我不在家,她輕鬆一跳,就跑到爹地的大床上眯覺。現在給我表演,她根本上不來。小狗東西喲,還想瞞過老家犬,嗬嗬,到你自己的床上睡吧。
人年紀大了,出門經常會丟三落四,剛要跨出門,突然想起手機忘了,花臉跟著我回到房間去拿,剛要出門,回來看看爐火關了沒有,花臉還是耐心地跟回來,剛要鎖門,銀行卡忘拿了,花臉突然警覺起來,為什麽總是往回跑,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出去,耍我玩。她焦急地蹲在屋中間位置,等著,查其言觀其行。好了,好了,你這個狗東西,著什麽急。可是,我又把鑰匙落在了廚房,再回來。哇塞,花臉驗證了我在騙她,於是對著我高聲叫了起來,汪汪汪,你騙人,你騙人。汪汪汪,不可以,不可以,現在你就得走。我苦笑著,嗨,我的記性連狗都嫌煩。好了,好了,你這個狗東西,我們走。花臉很不服氣,自己忘事,還罵我狗東西,我就是狗東西,我就是狗東西,難道我是人嗎?嗬嗬,她脾氣不小。突然一想,也是的,我一輩子都想罵誰是狗東西,一直沒機會。這下子,可有機會了。我連著笑罵她這個狗東西。罵歸罵,我再也不敢再回去了,管他的呢,不管什麽忘了,我都不回去了,不能失信於狗,是不是。
夏天熱,我在木板地上臨時鋪了地鋪,擺上枕頭,剛剛躺好,花臉訕訕地走過來,在我身邊躺下了,而且伸出前爪搭在我身上,真真把自己當人看。我懷疑人生,究竟她是狗還是人,換個角度,究竟她把我當成她的族類狗,還是我已經擁有了狗的特質。不管那麽多,睡就睡一會兒吧。問題是她的呼嚕聲太大,像個中氣十足的大男人,粗魯高亢。我忍無可忍,跑回自己房間,關上門,不讓她進來。她悻悻地在門外轉了一圈,看著沒戲,爹地不願意與我一起睡,還是回自己屋裏睡吧。
季節轉換,漫天大雪,出不去了。開上台燈,打開電腦,花臉在我身邊轉。好吧,我就把她的床被移到桌下,給她蓋上毛巾被,然後脫掉襪子把腳伸進她懷裏。花臉很知趣,立即抱著我的腳,心滿意足地睡了,依然鼾聲如雷,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吵,反倒感覺這均勻的鼾聲和著白雪皚皚靜默的世界相映成趣,令我們的二人世界和諧安寧,生機盎然。
花臉是隻狗,是一隻通人性的狗,是一隻善解人意的狗,是一個忠於主人的狗,對我來說,她更是我的親密家人。她越來越乖,越來越貼心,已然把我當作她生命中的唯一,陪伴我度過嚴冬,陪伴我逛到天涯。
愛,不需要蒼白語言的表白。 愛,隻需要雙方默默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