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曉薇收到了何建的微信。
何建寫道:“既然我們一分開,兩個人都痛苦到要死掉的感覺,我想要不我們就在一起吧。”
曉薇渾身一震,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何建繼續寫到:“而且如果我不在你的身邊,我也實在是不放心你。我現在計劃申請轉學到華盛頓大學完成本科。9月開學。我打算這一年拚命學,爭取一年畢業。畢業後我打算去學法律。法學院需要三年時間能拿到法學學位。你願意等我嗎?”
何建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他接著寫:
“你還記得那個常到我們餐廳吃飯的律師麥克嗎?他以前就鼓勵我去學法律。他說過他的公司有一個項目,專門給低收入和少數族裔提供實習機會。那樣我會有些收入。
學費差一些,我可以申請一部分學生貸款,不少學校也給貧困學生提供獎學金。我開卡車存了6萬美元,還有我爸留給我的三萬美元。這幾年我們兩個的生活費都夠。我養你。就是可能會過得節省一些。需要自己在家做飯。反正也是我做。你喜歡旅行,我可以帶你去露營。每年也可以給你買一個名牌包。你看這樣可以嗎?“
曉薇一股怒氣升上來,她心裏說:這個笨蛋!我什麽時候要每年買名牌包!
何建看曉薇還是沒有回音,歎了口氣,繼續寫:
“等我法學院畢業,考過律師證,在律師事務所找到工作,生活就好了。
一直以來,對我來說,你的幸福最重要。既然我們在一起,我會拚命努力,讓你幸福。
我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如果他們覺得我騙你,我更要好好奮鬥來證明他們是錯的。為了你,什麽苦我都能吃。
前麵的路不容易,但是沒有你,簡直就無路可走,所以再難,我也打算和你一起走下去。
你考慮一下。“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
何建點進曉薇的頭像,看到就在一分鍾前,曉薇發的朋友圈:
“每一隻船總要有一個碼頭,每一隻雀兒得有一個巢-----沈從文“配了一個笑臉。
下麵一個鳥巢的圖,裏麵有兩隻漂亮的小鳥。
一抹微笑浮上何建那張漂亮英俊的臉。他點了一個讚。這是這幾年何建第一次給曉薇的朋友圈點讚。
何建看到曉薇回他了:
我餓了,你去給我買芋頭麵包。我想吃。
何建站起身,伸了一下懶腰,出了門。
四月的西雅圖剛剛下了一場小雨,濕漉漉的地麵,鋪滿了粉紅色的櫻花花瓣。整個空氣都是濕濕的,帶著一股花香。太陽從烏雲後麵剛露出一部分小臉,溫暖的陽光灑下來。
西雅圖最美的春天來了。
何建先去了他以前工作的超市給曉薇買芋頭麵包。超市人多,結賬的時候排長隊。何建擔心曉薇等得著急,付完錢,立刻急匆匆地衝出超市大門。
他想是該給曉薇先發一個微信讓她在等自己一會兒,還是就不耽誤了,直接去她公寓。
他一抬頭,看見超市門口不遠處的櫻花樹下,一個熟悉的少女身影立在那一樹花下,那花像一片粉紅的雲。
曉薇穿著一身黑。下身是寬鬆的休閑黑色瘦腳褲,上身是純黑的緊身毛衣,毛衣下擺紮進褲腰,拴著一條閃亮的愛馬仕皮帶。她沒有戴任何珠寶首飾,長長的黑發在微風中飛舞。幾絲黑發拂過她的臉,一下一下。
烏發如雲,襯得她不施粉黛的小臉雪白,隻淺淺塗了一點唇膏的嘴唇紅豔豔的,越發的唇紅齒白。
苗條修長得像一個芭蕾舞演員的少女曉薇靜靜地站在那一樹花下,美得像一幅畫。
何建定了定神,大步朝曉薇走去。
曉薇定定地看著朝她走來的何建。一動不動,她的眼裏湧出了淚花。
何建走近了,他看到了曉薇斜挎著的那個香奈兒小廢包。
更近了,他看到了曉薇眼裏的淚。
他的眼裏也含著淚。
這十幾米,都是何建朝著曉薇走去,曉薇沒有動。
何建走到了曉薇的麵前。曉薇抬頭看著何建。行人匆匆,沒有人知道他們一個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天之嬌女,一個是一直為生計掙紮的貧苦孩子。
他倆站在一起,都俊美非常,一對壁人。真是很美的一個畫麵。
何建張開雙臂,把曉薇裹進他的懷裏。
何建眼裏滾出了滾燙的熱淚。
他的臉深埋在曉薇的烏發中。
他喚道:“曉薇。”
曉薇靠在何建寬闊的胸膛上。她閉上眼,沒有出聲。
何建輕聲說:“你不要離開我。”
她說:“我不離開你。”
何建接著說:“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她說:“我永遠都不離開你。“
何建聽到這話,把曉薇抱得更緊一點,說:“曉薇,你知道我愛你嗎?“
她說:“我不知道。你從不告訴我。“
何建鬆開曉薇。曉薇抬頭看他。
何建說:“我好愛你。“
她說:“我也好愛你。“
何建低下頭,吻住了懷裏那個傻姑娘的唇。
曉薇回公司上班了。
何建繼續在餐館打工的同時,開始在貝爾維尤學院選課。他去學校了解轉學要求的學科學分,成績要求等等。他約了和不同的教授助教談話。他們都很熱情地鼓勵他。
何建列了未來幾年轉學選課的時間計劃。什麽時候轉學到華盛頓大學,什麽時候考申請法學院的標準化考試,什麽時候開始申請。曉薇陪他去大學路上的舊書店買了好多書。
何建繼續在餐廳打工。生意好的餐廳,周末打工小費收入很高。時不時,他也接一些Uber的單子。接送客人,或者送餐。
何建還是住在他原來的那個小公寓裏,但是隨著他在曉薇的住處待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們也討論過什麽時候把那個公寓退了。
曉薇的意思是何建現在就可以搬過來。他們可以平分房租。
何建說他要等曉薇的父母姨媽同意他們的關係以後再搬過來。他不想瞞著他們。
曉薇很不以為然。但是她知道這件事上何建的擰脾氣,隻能妥協。
甜蜜的日子過得好快。
他們一起窩在沙發上讀書。讀一會兒,他們會對視一笑,這時曉薇會湊過去親何建一下。
何建做飯,曉薇香香地一邊吃一邊叫嚷著減肥。
吃完,曉薇逼著何建陪她去跑步。跑十分鍾,曉薇又耍賴著說累了,非讓何建背她。
搞了一個月,曉薇體重沒變,何建瘦了3磅。
不過何建說:‘我瘦了是因為別的原因。“
曉薇紅著臉給了何建一拳,說:“滾!”
曉薇被何建對她的熱情嚇到了。
忙碌著學校,打工做Uber司機賺錢的何建隻要有空就會來找曉薇。
隻要他來找曉薇,他們都在纏綿。
有一個周末,何建說:“再這樣下去,我要精盡身亡了。別人會說你謀殺親夫。明天出去玩。”
他們坐船到了離家兩個小時的塢碧小島,徒步野餐。那天天氣好棒。
在一片綿延不絕的綠色草原上,他們看到幾個白帳篷。前麵放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塢碧島養老院花園售貨“
他們下車逛逛。曉薇開心地跳來跳去。在一個攤子上,曉薇看到兩個手掌大的泥娃娃,一個是戴個牛仔帽穿條牛仔褲的牛仔,旁邊是挽著發髻,穿著19世紀拖地長裙的主婦。
特別的地方是這兩個泥娃娃都是老年人。牛仔臉上白白的胡須,主婦臉上的皺紋很多。
兩個小人都生動逼真。
曉薇一手一個,舉起來,轉頭對何建甜甜地笑:“你看這個,像真的一樣。好可愛。”
又低頭愛不釋手地仔細看兩個小人。
何建忍著笑,問賣貨的老太太:“多少錢?”
“60美元。“
何建覺得好貴。這種小玩意兒幾塊錢就夠了。
曉薇沒抬頭,又叫一句:“這個女的臉上還有痣!”她把那個泥娃娃直伸到何建麵前給他看。
何建朝後一仰:“我近視嗎?幹嘛貼得這麽近。”
曉薇翻一個白眼:“趕緊付錢。”
何建刷卡付錢。
老太太說:“這是我做的。這是我和我先生。他去年過世了。我們16歲認識,21歲結婚,在一起生活了55年。”
在陽光下,曉薇覺得老太太的眼睛閃閃發亮,不知道是不是淚花。
也許不是淚花,而是幸福的光芒。
曉薇轉頭看何建。何建沒有說話,走近曉薇,摟過她,低頭在她的頭發上輕吻了一下。
在走回車的路上,曉薇問:“過50年,我也做一雙同樣的泥娃娃送給你。”
何建轉頭對她笑笑。
曉薇說:“50年後,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何建沒有說話。
曉薇停下腳步:“不許不說話。回答。”
何建說:“你不走,我就在。”
曉薇抿嘴一笑。
等回到車裏, 曉薇把外套脫了,露出裏麵的緊身吊帶衫,和白得發光的脖子肩膀胳膊。
曉薇看到何建的眼神很怪。正想問: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麽?她一低頭看到何建的下麵撐起了一把小傘。
曉薇大笑:“這大白天的。你真是個禽獸。”
何建臉一紅,說:“誰叫你勾引我。”
“我什麽時候勾引你了?“
“你在我旁邊就是在勾引我。“
曉薇咯咯地笑:“你真是個無賴。”
何建一把攬過曉薇的頭,唇重重地貼上去。
何建的吻霸道悠長。曉薇完全不能抵抗,到最後他們居然在旁邊就近找了個汽車旅館。
曉薇說:“你現在這個樣子,都不知道你之前在我麵前怎麽那麽能裝。好像手都不牽一下。“
何建喘息著說:“你現在知道我那時候多受折磨。簡直酷刑。“
曉薇說:“那怪誰?你活該。”
何建的頭埋在曉薇的脖子上:“我後悔了,所以現在要補回來。”
曉薇給了他一拳。
31.曉薇的父母來西雅圖了。
這一天,曉薇給何建留言,叫他有空打電話給她。
何建恰好工作學習都很忙,直到晚上9點他才有時間打電話。
何建的心有點打鼓。
電話那頭傳來的曉薇的聲音有點沉悶。正常情況下曉薇的聲音雀躍的像個孩子。
何建先開口:“怎麽了?“
“也沒什麽。你今天為什麽不來看我。“
“也沒什麽是什麽意思?“
“你想不想我?“
“想。到底什麽事?“
一陣沉默。
曉薇終於開口:“我爸媽來西雅圖了。”
何建坐了起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電話傳來曉薇的聲音:“他們昨天來的。都沒有提前告訴我。今天一早才通知我的。住在姨媽家。”
何建幹澀地問了一句廢話:“他們來西雅圖幹什麽?“
曉薇清脆的聲音傳來:“疫情期間,冒著回去要隔離21天的風險,他們這時候來美國,肯定是來工作!”
何建懵了一下。他很聰明,一下子明白曉薇在說反話。
他說:“我現在過來找你。”
曉薇心裏一陣歡喜,嘴上說:“這麽晚了。明天還要早起。“
何建說:“我過來了。“
過了一會兒,曉薇的公寓門鈴響了。
曉薇撲到門前,打開門。
何建說:“告訴你多少次,開門前要看看是誰。”
曉薇雙手吊在他的脖子上,說:“除了你還有誰。”
何建伸出強壯的胳膊把她打橫抱起來,幾步把她放在沙發上。坐在她身邊。曉薇倚偎在何建的懷裏,說:“我好想你。”
何建低頭吻一下曉薇的黑發。深吸一口氣,她的頭發總是好香。
何建說:“今天你爸媽跟你說什麽了?”
曉薇拿起何建的大手。
她看著兩隻手指纏繞在一起的手,說:“沒說什麽。“
歎了口氣,說:“他們要見你。“
曉薇感覺何建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
曉薇笑著對他說:“你緊張什麽?我的事我說了算。”
“你說得容易。“
曉薇看著何建那愁眉苦臉的樣子,說:“傻瓜,我都想好了。我有辦法。”
何建一愣。他看著曉薇那散發著光彩的熱情的臉。
那次在國會山莊,當曉薇對他說:“我愛你,我愛上你了。”也是這張熱切的臉,也是這種仿佛可以燃燒一切的熱情。
曉薇伸手拉下何建的頭,吻住了他的唇。
她喃喃地說:“今晚你真正地要了我吧。“
何建一邊吻她,一邊問:“什麽意思?“
曉薇的動作越來越熱情。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何建,讓我懷孕吧,我要給你生一個孩子。“
何建的身子一陣顫栗。他抬起頭,一隻大手固定住曉薇的兩隻在亂摸的手。曉薇熱烈地看著他,臉龐緋紅。
何建凝視著曉薇明亮的雙眼,突然抱住曉薇柔軟的身體,深深地抱住她。
他說:“曉薇,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他的眼裏湧出了淚。
他的淚滴在了曉薇的頭發上。
不知為什麽,何建的話讓曉薇心碎。
她也伸手抱住他,她那少女特有的甜美溫柔純潔的聲音傳進何建的耳朵裏,也點點滴滴地滲入了他的心裏。
曉薇隻說了三個字:“你放心。”
他們埋頭抱了一會兒。
何建把曉薇抱上床。他們相擁一夜,好好地睡了一覺。什麽都沒做。
第二天。
曉薇醒來的時候,何建已經出門了。
曉薇看見何建發給她的微信:
“曉薇,我去見他們。總是要見麵的。說開了也好。“
“廚房裏有早飯。“
曉薇躺在床上回:“你不要擔心。最多我把他們的信用卡還給他們。你養我。你說過的。“
白天的時候,何建回曉薇的微信一般都很慢。他們的習慣,如果有急事,曉薇會打電話或者發短信給何建。
但是今天,何建立刻回了:“他們是你的父母。如果為了我讓你們決裂,我們也不會幸福。我不能讓你做這樣的事。”
“反正你不能離開我。”
“你不走,我就在。”
看到這條,曉薇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曉薇通知何建這個周六晚上他們一起去貝爾維尤吃飯。她父母要正式見他。
當何建看到這條微信的時候,他心裏不知道是什麽味道。
他的眼前浮現出他故去的父母的臉。他想,他們在天上一定很慈愛地看著他。他鼻子有點酸。
曉薇一再告訴他,她的父母不會為難他的。
“因為他們怕我。“曉薇說。
何建心想,可是我怕他們啊。
周六何建向他打工的餐館請了假。曉薇陪他去西雅圖市中心的商場買了一套新衣服。卡其色的板褲和黑色的襯衣。花了兩百美元。何建不想買太貴的。曉薇也同意。現在沒有必要裝了。
他們又買了一瓶法國產的紅酒和一盒法式糕點。
何建和曉薇提著大包小包在西雅圖市中心的馬路上,兩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
曉薇不緊張。她其實很高興。在她心裏,何建是最棒的。爸爸媽媽要見這個人了。這說明他們的關係又進了一步。
何建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曉薇的父母心裏是怎麽想的。
何建清楚曉薇那種“不行就私奔”的態度是行不通的。如果曉薇的父母堅決反對的話,他不知道他倆該怎麽辦。
何建心裏明白他不可能看著曉薇與她的父母決裂。
他不能看著自己愛的人,尤其天真單純如曉薇的這樣一個女孩,為了自己失去愛她的父母。
何建在曉薇的公寓穿上了那套款式簡單大方的新衣服。他很少穿得這麽正式。他有點靦腆地回頭看看曉薇。
曉薇含笑端詳著何建。她湊上去,輕輕親了何建的臉頰一下,說:“你好帥。一定會閃瞎我爸媽的眼。”
何建看著曉薇那明亮的雙眼,突然心裏一陣酸楚。
下午4點半,他倆出門了。
馬路地上坐著一個亞裔無家可歸者。他很瘦,穿著一件髒兮兮的大棉襖,滿臉皺紋,看上去有70歲。
美國的無家可歸者中亞裔很少。曉薇滿眼的同情。
曉薇這種悲憫的眼神總會觸動何建心裏最柔軟的那一個角落。
他最喜歡曉薇的善良。
順著曉薇的目光看過去,何建突然覺得這個無家可歸者有點麵熟。何建走近仔細一看,原來是他以前的鄰居,老趙。就是那個兩年前因為四個月沒有繳納房租,被警察驅逐的老趙。
老趙更瘦更老了。他臉上的皺紋深得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他的雙眼更渾濁了,暗淡無光,沒有焦距。他滿臉的愁苦麻木。那是一張蒼老絕望的臉。
老趙坐在馬路邊上。他身邊堆了兩個黑色肮髒的大包。混著一股渾濁的臭味。
何建半蹲下。他充滿同情地看著老趙,說:“你還認識我嗎?我是何建。”
老趙茫然的抬眼看他。
“兩年前我們在比肯山是鄰居。你後來搬走了。“
老趙的眼睛亮了,他伸手指著何建。他的手指甲黑黑的。
他張嘴笑道:“哦。是你啊。何建。你爸好嗎?你們還住在那裏?”何建看到他缺了幾顆牙。
聽到他問爸爸,何建的心劃過一絲疼。他說:“我還住在那裏。你現在?”
老趙一揮手說:“我很好。你看我現在,一身輕。我在這裏曬曬太陽。舒服啊。每個人自由最重要。我現在就是有自由。”
老趙看著曉薇的目光落在他的大黑包上,又說:“人根本不需要那麽多東西。這兩個包,哪天我也要扔掉。”
何建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回頭看曉薇。
他從錢包裏拿出一張20美元的鈔票,又從帶去給曉薇父母的法式點心盒子裏拿了一塊蛋糕。曉薇從袋子裏拿出幾張餐巾紙,遞給何建。
何建把這些東西遞給老趙,說:“我還住在原來的地方。你有空來找我。我的電話號碼也沒有變。你還有吧?”
老趙接過東西,連聲說:“謝謝!你爸有福氣啊,養了你這麽個好兒子。沒幾個人有他那麽好的福氣。”
曉薇看見何建眼裏的悲傷。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餐巾紙和一隻筆,刷刷寫下何建的名字和電話號碼。遞給何建。
何建抬頭看著曉薇,感激地接過那張寫著他的電話號碼的紙。塞到老趙的手裏,說:“這是我的電話號碼。隨時給我打電話發短信。”
老趙接過,點點頭。他突然用他那枯樹枝一樣的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
他撇撇嘴,沒有說話。他渾濁的雙眼紅紅的。
何建站起身,和曉薇一起離開了。
在車裏他們沒有說話。曉薇看著何建那張俊美的側臉,伸手握住了何建的右手。
何建轉頭對著曉薇微笑了一下,說:“曉薇,你真好。我不知道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善事,讓我這輩子遇到你。不管怎樣,我永遠都會感激你。”
曉薇說:“我最討厭你說這樣的話。我要使喚你一輩子的。我要花你的錢,吃你做的飯,讓你帶我去這裏去那裏。你先別謝我。”
何建嗬嗬笑了。他的大手捏了捏曉薇的小手。
他們到了姨媽家。
曉薇的媽媽是一身白色鑲銀線的香奈兒套裝,栗色的半長微卷的頭發亮亮的,發質很好。淡妝,淺淺的眼線口紅,皮膚細膩白嫩,身材苗條,看不太出實際年齡的中年美婦的感覺。
曉薇的爸爸穿著熨燙平整的板褲襯衣。略凸頂,肚子微微凸起,目光淩厲堅毅。他雖然隻是中等身材,但是氣場十足。
他們幾個在姨媽家的客廳略坐了幾分鍾,寒暄幾句,就起身一起去餐廳吃飯。
他們一行六人去了貝爾維尤市中心林肯大樓頂層的西餐廳。這家餐廳的名字翻譯成中文是霸氣的“升天”西餐廳。
他們坐電梯到了41層的頂樓。
何建有了穿越到王子強的大平層公寓的感覺。
一樣的270度美景,整個餐廳的裝飾都是深色色調,屋頂的大吊燈是一個像麋鹿鹿角的巨大的木質雕塑,像八抓魚一樣伸著彎彎曲曲的觸手,每隻觸手有三米長,配著黑色的餐桌地板,有一種奇特的震撼的感覺。
一整麵蜿蜒的從地板到屋頂的玻璃牆外麵是藍天,白雲,雪山,華盛頓湖和湖上的像一個個小玩具一樣的白色帆船。
餐廳裏都是穿著講究的俊男美女。
他們被一位苗條漂亮的金發小姐領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那個窗戶給遠處那個圓圓的白色雷尼兒雪山套了一個框。
何建主動走到大窗戶前麵的座位背靠著窗戶坐下。曉薇跟著坐到他的身旁。姨媽坐到了曉薇的隔壁座位。
他們三個的座位麵對餐廳內部。
曉薇的父母和姨夫麵對著窗外的延綿到天邊的無限美景。
西裝革履的服務員給每個人發了一個菜單。
曉薇看看菜單,每一個菜都很貴,好像又漲價了。她偷看一下何建。何建在認真看菜單。曉薇的手肘微碰一下何建,低低地說:“你點牛排吧。挺好的。“
何建轉頭對曉薇微微一笑,說:“好。你幫我點。“
曉薇快速地看看桌子對麵的父母。
何建堅持道:“我沒有來這裏吃過。我不知道該點什麽。你幫我點吧。”
曉薇的姨媽接口說:“哎,我也不知道該點什麽。曉薇,你也幫我點吧。“又對著對麵的老公說:“我看你也不知道該點什麽。都讓曉薇點吧。”
姨父笑嗬嗬地說:“好。”
整個桌子的氣氛輕鬆下來。曉薇幫何建和自己點了半熟的牛排,配蔬菜,土豆泥。給姨媽和姨夫點了三文魚。
聽到曉薇說這裏的鱈魚做的不錯,曉薇的媽媽點了鱈魚,曉薇的爸爸也點了牛排。
曉薇點了幾份吞拿魚三文魚螃蟹生魚片做前菜。曉薇爸爸看到服務員送到隔壁桌的龍蝦湯不錯,又給每人點了一份龍蝦濃湯和一份螃蟹色拉。
服務員推薦了加州納帕山穀的紅酒。曉薇爸爸點了一瓶。
四五位穿著黑色西裝的服務員魚貫而出。頭盤,湯,色拉,主菜一個個送上來。
曉薇時不時看何建。何建慢慢吃著,看不出一點緊張。
曉薇的姨媽先開口,說:“何建,謝謝你帶曉薇去看醫生。曉薇說你對他很好。”
何建說:“不用謝。我也沒做什麽。曉薇自己很能幹的。”他轉頭對曉薇眨眨眼,眼角帶著笑。
曉薇的臉紅了。她瞪了何建一眼。
曉薇的爸爸看著桌子對麵的兩個年輕人。
曉薇的媽媽說:“何建,你爸媽都過世了。那你在美國還有什麽親人?”
何建搖搖頭:“我有一些家人在國內。我在美國沒有親人了。“
曉薇的姨媽和媽媽的心裏都一陣歎息。
曉薇悄悄地在桌下伸手抓住何建的一隻手。何建一動不動,隻是伸手捏了一下那隻溫熱的小手。
曉薇的媽媽又問:“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何建說:“我在社區大學選課,爭取秋天轉去華盛頓大學讀書。我的計劃是一年內畢業,考完申請法學院要求的標準化考試。然後申請法學院。”
曉薇的爸爸問道:“你會去外地讀法學院嗎?“
”我首選是西雅圖的大學的法學院。如果都沒有錄取,我會申請西岸的學校。這樣離曉薇近一些。“
曉薇接話說:“他如果去加州上學,我可以轉去我們公司在加州的辦公室。“
桌上的四個長輩都看了曉薇一眼。
何建說:“曉薇不轉也可以。看哪裏的發展機會對她最好。我會爭取假期來西雅圖實習。她也可以一部分時間在加州遠程上班。”
曉薇爸爸的聲音很冷峻:“所以我家這個傻女兒會願意跟著你走,你其實無所謂。“
何建一愣,他說:“我不是無所謂,但是我不希望曉薇為我做很大的犧牲。“
”為什麽?因為你會覺得欠她的,還不起?“聽到這話,曉薇的媽媽不易察覺地輕碰了一下自己咄咄逼人的丈夫。
曉薇看著何建,等著他的回答。
何建說:“我們之間沒有什麽欠不欠。隻是我知道工作讓她快樂,事業對她很重要。我相信我們的感情。”
曉薇的眼裏都是溫柔。
桌上的幾個人都沉默了。
姨媽開口:“這個餐廳真漂亮。”
姨夫接口:“就是裝修好黑。”
曉薇的媽媽說:“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曉薇和何建的臉上都浮現出笑意。曉薇說:“我去超市買東西,沒帶錢,他借錢給我。這樣認識的。“說完有點傻嗬嗬地看著何建。
何建微笑著沒說話。他突然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曉薇肉嘟嘟的臉。捏完驚覺自己的失態,有點驚慌地掃了一眼對麵的長輩。
曉薇滿臉放光。
曉薇的父母看著自己的女兒,對視一眼,心裏都暗自歎了口氣。
他們一邊吃飯一邊閑聊。何建話不多,偶爾插一句,都很得體禮貌。
吃完正餐以後,服務員送上了甜品菜單。
曉薇點了五份甜點。
曉薇的媽媽問:“為什麽不點六份?”
曉薇說:“五份夠了。”
甜點上來,曉薇隻吃了兩口,就把盤子推到何建麵前。
何建把她盤子裏剩下的甜點幾口吃光。
曉薇的父母又對視一眼。
賬單來了,曉薇的姨夫掃了一眼,忍不住小聲驚叫:“兩千美元。”連連搖頭:“真是宰人啊。這吃的什麽,我都沒吃飽。兩千!”
姨媽拉一下自己丈夫的胳膊。姨夫閉了嘴。
他們一行人回到姨媽家。
曉薇的爸爸說:“何建,你到書房來。我們單獨聊聊。”
曉薇一臉緊張。何建捏一下曉薇的手,無聲地告訴她沒關係。
他隨著曉薇父母走進了書房,回身關上門。
曉薇的父母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麵。何建坐在他們對麵。
曉薇的爸爸開口了:“你們的事我們大概知道。我家那個傻女任性得很,我們也沒什麽辦法。我們想了解你的真實想法。”
曉薇的媽媽插口道:“希望你理解我們做父母的心。”她的聲音透著一絲軟弱。
何建看著麵前穿金戴銀的精致美婦。在她沒有一絲皺紋的臉上,何建看到了一位母親的憂愁。
何建點點頭說:“我知道你們擔心曉薇。但是我對她是真心的。”
“如果我們不同意呢?“
“我會讓曉薇做決定。不過她永遠都是你們的女兒。失去父母是我這一生最痛苦的事。我絕不會讓曉薇承受這樣的痛苦。”
曉薇爸爸的神情既有點惱怒,又有點無可奈何。他說:“你知道曉薇死心塌地對你。你這話毫無意義。”
“要是以前,我會告訴你們,我不願意曉薇為了我失去愛她的父母,所以我會走。但是現在我知道我的離開會給曉薇帶來巨大的傷害和痛苦。我不忍心這樣對她。所以隻要曉薇沒有改變心意,我是不會離開她的。”
”我們知道你離開過曉薇。“
“是的。”
“為什麽走?”
曉薇的父母都緊盯著何建,仿佛屏住氣在等著他的答案。
“因為我想忘了曉薇。我想她找一個好男人,我希望她幸福。”
“為什麽又回來找她?”
“我聽說她生病了。我想照顧她。還有,我忘不了她。”
“你知道曉薇有多嬌氣。你能照顧她?她的吃穿用度,她可是享受慣了的。”
“我知道。我隻能說,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如果曉薇想離開我,那一定是我不能讓她幸福。我沒有怨言。”
曉薇爸爸的聲音很冷:“愛是很空洞的一個詞。你覺得你愛她也許隻是自己的想象,也許不是真的。”
他加了一句:“你怎麽知道你真的愛我們的女兒?”
何建的眼中一絲苦澀,他說:“為了她,我曾經可以忍受離開她的痛苦。”
何建頓了一下,說:“離開她我很難過。但是我當時以為隻有這樣她才會幸福。那時候我就知道為了這個人,我願意忍痛付出一切。”
何建坦率真誠地看著曉薇的父母,說:“我真心愛曉薇。我為了她會努力奮鬥。我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機會來向你們證明我的愛。”
曉薇的父母沉默了。
何建走出書房,對曉薇說:“你爸媽要和你談談。”
過了半個小時,何建看到曉薇從書房出來。她的雙眼紅紅的,一看就是剛哭過。
何建的心揪了一下。
曉薇的父母也走出來。再加上姨媽姨夫何建,他們六個人都站在客廳裏。
何建說:“我先走了。謝謝你們請我吃飯。我很高興見到你們。”
他對曉薇點點頭。他不知道該對曉薇說什麽。他想曉薇今晚會住這裏吧。
曉薇說:“等一下,我跟你走。”她轉頭對她爸媽說:“我明天要加班。我回去了。”
曉薇的父母臉色一變。她爸爸要開口說什麽,曉薇的媽媽拉了一下自己丈夫的手。
姨媽看看兩邊,開口:“那也好。反正很近,過兩天再過來。你爸媽也可以去你的公司參觀一下。”
說到這裏,姨媽溫柔地看著曉薇,說:“你爸媽很為你驕傲。”
曉薇點頭:“姨媽,我知道。”
曉薇走出門去,何建跟上來。
他們坐進車裏。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5月底的西雅圖已經有了夏天的感覺。晚上8點了,還是黃昏的天色。
今天是個好天,他們開車在520橋上,遠處的雷尼爾雪山像一個冰淇淋一樣佇立在天邊,粉的天空,潔白的雪山,如詩似夢。
曉薇看著車窗外的美景。她的魂又好像漂浮到另外一個時空中去了。
何建開著車,說:“曉薇,沒事的,怎樣都行。你開心就好。你不要為難。”
曉薇突然滿麵怒容。她轉過頭對何建嚷道:“我最討厭你說這種話!什麽叫怎樣都行?”
何建嚇一跳,一邊開車一邊轉頭看一眼曉薇。曉薇小臉通紅,眉毛立著,兩隻圓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噴火一樣。
曉薇接著嚷:“你的意思是我們分手也行?我們不在一起也行?你沒有我也行?”
“我告訴你,何建!”曉薇的臉湊過來,說:“你如果敢退縮,敢扔下我,我才不會原諒你。你別想我會祝福你。我會恨你一輩子!我會搞兩個小布人,天天在家咬牙切齒地紮小人,詛咒你和你的老婆!”
何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正在大發雷霆的曉薇一愣。她說:“你笑什麽?我是認真的。”
何建還是在笑。
曉薇不說話了,繼續瞪著何建。
何建忍住笑,說:“我送你回家?”
曉薇低頭悶悶地說:“我不想回家。”
何建沒有接話。他開車帶曉薇到了西雅圖的阿凱沙灘。這個沙灘在西雅圖市中心的西麵,在沙灘上可以看到西雅圖的高樓大廈。
何建停好車。他們安靜地坐在車裏。車的前麵是璀璨奪目的西雅圖市中心天際線。那一個個閃閃發光的高樓像積木一樣。
曉薇說:“我不管你怎麽想。我要和你在一起。就這樣。”
何建心裏一聲無聲的歎息。他轉頭凝視曉薇,沒有說話。
曉薇說:“要不是你在床上的表現,我常常覺得我倆我是攻,你是受。”
何建又大笑起來。
曉薇轉過頭看前麵,小臉紅了。
何建說:“我不知道你爸媽對你說什麽了。我也不想知道。我隻想告訴你。我愛你,我很幸運遇到你這麽善良可愛的女孩。你對我很重要。我會拚盡全力地去奮鬥,給你幸福和好的生活,讓你父母放心。這是我現在要做的事。其它我不會管。未來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擁有你,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聽完何建一口氣說完這一長串話,曉薇的眼眶紅了。
何建接著說:“你的父母看著是和氣講道理的人。你要對他們好。“
曉薇不說話。
何建說:“你不要任性,不要傷你父母的心。你如果這樣做,那置我於何地?“
曉薇怔怔地看著何建。
何建握住曉薇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一下,說:“為了我,你要對你的父母好,要對他們耐心一些。疫情期間,他們為了你來美國,你要多陪陪他們。明天你給他們打電話,去看他們。“
他的聲音突然有點哽咽,他說:”父母其實挺可憐的。他們唯一的錯就是太愛自己的孩子。“
曉薇點了點頭。
何建拍拍曉薇的臉說:“這樣才乖。”
他低頭輕輕親了曉薇一下,溫柔而堅定地對曉薇說:“我永遠隻有一句話。你不走,我就在。”
5月的西雅圖海邊。一輛小小的車裏,兩個相愛的年輕人在看夕陽。
前路艱險曲折,未來會怎麽樣,沒有人知道。但是他們在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在這個美麗的城市相遇相愛。他們已經是最幸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