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薇愛上了滑雪。她們幾個女朋友每周都去滑雪。除了周末,她們一般在周一到周五的下午3點出發,滑夜場,到晚上8點回家。艾瑞克常常和她們一起去。
曉薇喜歡滑夜場。有一次雪越下越大,她們決定穿過一座山回到停車場。晚上雪場有很多燈,但是還是昏暗靜謐。曉薇跟在朋友們的身後,在漫天大雪中,飛馳而過,好像身處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麽浪漫,那麽快樂,那麽美妙。
通往滑雪場的90號公路上有一個大卡車休息站。有一次,曉薇想上廁所,她們拐進了這個卡車休息站。艾瑞克說,好像隻有卡車司機才能停在這裏。曉薇憋不住,她們隻好開進去試試。卡車休息站裏的停車位好長,停著一排排的大卡車。曉薇下車去找廁所。透過車窗,曉薇看到一個個坐在駕駛室裏的司機。他們大多是各種膚色的中年男子,蓬亂的頭發,大肚子,臉上幾天沒有刮的胡子,看著些許滄桑。很多司機都在吃東西,或者拿著薯片往嘴裏塞,或者拿著可樂仰著臉往嘴裏灌,或者拿著個漢堡,狼吞虎咽的咬。
休息站是鎖著的,要加油才能收到一個密碼,通過這個密碼才能進門。那天艾瑞克的車是加滿油的。曉薇回來對艾瑞克說:“沒找到廁所,我再憋一陣吧。”
有一天在去雪場的路上,雪越下越大。90號高速路上鋪滿了白雪,一輛輛車輪壓過,白雪上是灰黑的車輪軌跡,髒兮兮的。艾瑞克的車是四輪驅動,也提前換好雪胎,一般來說很安全。但是那天雪太大了,路上的雪被車輪碾壓過,變得硬實,他們的車有點打滑。大家商量一下,決定停到路邊,安裝上“雪道開車必殺器”---雪鏈。
三女一男四個人沒有一個安裝過雪鏈。艾瑞克是一個文弱書生,從來都是動腦動嘴不動手。另外三個女孩更是嬌小姐,是那種如果車的自動門不動了,都要找半天才能找到那個控製的按鈕。這四位,手忙腳亂,圍著車轉圈。一個查油管找視頻,一個打開手機手電筒仔細讀說明書。艾瑞克拿著輪胎支架,打算架高輪胎,直接套上雪鏈。就是這麽簡單粗暴!哪知道這第一步就不成功。那個手搖輪胎支架像個玩具一樣,艾瑞克咬牙切齒地賣力搖,那輪胎竟然紋絲不動。曉薇指揮三個女孩抬輪胎,助力艾瑞克。
三個手無縛雞之力,天天減肥的女孩亂七八糟擠在一起,喊著:“一,二,三,抬!”車紋絲不動。艾瑞克的小臉漲得通紅,額頭冒出一排細汗。他們折騰了40分鍾,一個輪胎的雪鏈都沒有安裝上。現在5點了,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伴著鵝毛大雪。他們的前麵後麵都是停在路邊裝雪鏈的大車小車。一輛輛車停下來,裝上雪鏈,開走,再換一輛。隻有他們,一直在折騰,一直沒有成功。
曉薇看這樣下去不行,決定去找人幫忙。正好有一輛大車開到路邊,停到他們車的前麵。曉薇跑到那輛車的駕駛座前。這種卡車特別高,曉薇抬頭伸手使勁敲車窗。車裏的司機正彎腰在拿什麽東西。曉薇使出全身力氣敲窗,敲得砰砰響。
司機抬頭開門。曉薇愣住了,手停在半空,不上不下,像是有時候她上網課卡網,電腦屏幕上教授的手凝固在那裏一動不動一樣。
司機是一個年輕人,又黑又瘦又高,也是好幾天沒有刮胡子,頭發蓬亂,滄桑疲憊,隻有那雙眼睛還是很明亮。
是何建。
何建開了車門。他也愣住了。
大雪紛飛,車門開著,兩個人愣在那裏好幾秒。艾瑞克他們正在忙亂,要不然一定會覺得那場景很奇怪。
何建先反應過來。他跳下車。
“曉薇,你怎麽在這裏?“
曉薇還是一動不動,沒有放下手,也沒有說話。
她以為她在做夢。
何建拉一下她在半空中的手,說:“曉薇,是我,何建。你怎麽在這裏?”
曉薇突然一陣哽咽。她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一開口,她就會帶著哭腔。她心裏咒罵自己這個愛哭的毛病。
何建看看不遠處。他看到那圍著車不知道在幹什麽的幾個人。他認出來艾瑞克。
何建問:“你們的車壞了嗎?你們這是去哪裏?天氣不好,開車很危險的。”
曉薇想我要用最鎮定最平靜的語氣回答他。不答話會暴露自己的不正常。
但是曉薇還是處於要哇一聲哭出來的險境,所以她隻能用最短的語句來回答:“我們去滑雪。“她本來想說:”我們去滑雪,路滑,在安裝雪鏈。“但是說三句話不哭,她做不到,隻好說了一句就打住。
何建看看曉薇,大踏步朝著他們的小車走過去。曉薇跟上他。隻要不說話,她就是安全的。
她聽到何建向艾瑞克打招呼。兩個男人握手。艾瑞克擦著汗把支架遞給何建。何建蹲下,把支架放在一個後輪胎下麵,一下兩下三下,輪胎下麵出來一個小縫,艾瑞克把雪鏈遞給何建,何建繞著輪胎套上,再整理平整。
曉薇看到何建又換了一個後輪胎,重複剛才做的那幾個動作。五分鍾以後,兩個輪胎的雪鏈都安裝好了。何建站起身,艾瑞克伸出雙手握住何建的手,大聲道謝。兩個女孩早已跳進車裏坐好了。
曉薇沒有動,沒有說話,沒有笑。大片的雪花撲打到她的臉上頭發上,風像刀子一樣吹的曉薇的臉通紅。這些曉薇都沒有感覺到。
她看見何建大步向她走來,站到她麵前。
何建說:“安裝好了。剛才輪胎支架有一個地方要扣一下,要不然不起作用。“
曉薇說:“謝謝。“
何建看著她,說:“艾瑞克說你們去滑雪。以後這種天氣,還是不要出門上高速路。不安全。“
曉薇想,這種天氣你還不是在路上。但她沒有開口。
何建抬眼看了一下雪花飛舞的天空,說:“你…你們快去吧。”
他看看曉薇,緩緩轉身,朝著他的卡車慢慢走去。
曉薇叫道:“何建!”
何建轉頭看著曉薇。
“我去參觀一下你的車吧。“
曉薇不等何建回答,快步越過何建,敏捷地站到卡車副座的門前。
何建跟著走過來,打開車門。車很高,曉薇雙手扒著車門費勁地爬。何建雙手在她身後比了一個推她的姿勢,但是沒有碰她。曉薇掙紮了一會兒,何建終於伸手推著曉薇上了車。何建自己從另外一邊坐進了駕駛座。
曉薇把車門關上,何建也把車門關上。
風雪都關在了門外,狹小的空間,突然很安靜。
何建說:“看吧,就這樣,這一排按鈕,這個是路況監視器,這個是提速,這個是前燈…”
曉薇打斷他:“你睡哪裏?”
何建回頭一指:“那裏。”
曉薇看到後麵有一個兩米長一米寬的小床,床的上麵是一排架子,放著被子枕頭,床的下麵放著兩個大箱子。床的左麵是一排窄架子,從上到下依次放著電飯煲,電鍋,幾個碗,幾雙筷子,最下麵一排放著一個小煤氣爐。床的右麵的架子上放著一些衣服和書,有幾本經典小說,一本是《廊橋遺夢》,還有那本王小波的《愛你就像愛生命》。架子最上麵放著一張合影,一對夫婦半摟著一個小男孩,三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這是何建一家16年前的全家福。空間很小,但整潔溫馨。
何建說:“你好嗎?”
曉薇回答:“好。”然後她愣住了。順著她的目光,何建看到她正盯著車前麵的後視鏡。後視鏡的鏡架上掛著那個棋子鑰匙鏈。
何建一陣慌亂:“你現在功課忙嗎?你姨媽一家怎麽樣?你現在很喜歡滑雪?”
曉薇收回目光,說:“我挺好。你好嗎?你好像瘦了?開車很累嗎?”在車裏,兩個人那麽近,曉薇反而不想哭了,可以正常說話了。
“挺好。開車挺有意思的。我去了40個州。很多地方很美。”
曉薇看著何建。
何建的目光躲閃著。
曉薇說:“你打算長久幹下去?“
“應該吧。收入不錯。我沒學曆,幹別的都沒有開卡車掙錢多。我也喜歡在路上。“
曉薇轉過頭,目光又停留在了那個鑰匙鏈上。
何建說:‘你看著挺好。頭發又長了。“
曉薇沒有說話。
何建也沉默了。
過了一分鍾,曉薇說:“我走了。你小心開車。累了就休息一會兒,不要硬撐。”
何建跳下車,走到曉薇那邊,把車門打開。車好高,曉薇打算跳下去。何建伸手抱住曉薇的兩隻胳膊,雙手一使勁,把曉薇舉了下來。曉薇站在何建的麵前,他們離得很近,近得可以聞到對方的味道。曉薇身上還是那種淡淡玫瑰香味,何建身上是說不清的氣味。
曉薇用盡全力才克製著自己,沒有一把緊緊抱住何建。
何建看著曉薇轉身走向艾瑞克的小車。風雪交加,高速路上的車聲和風聲混在一起。曉薇的身影很小很模糊,何建覺得她走得好快。何建眼睛一紅,轉身上車了。
艾瑞克車裏的三個人都等著曉薇。曉薇坐進車裏,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腦袋也像灌了鉛。她覺得好累,好困,好冷。她說:“對不起。我好像病了。我想回家。”
那三個都點了點頭,艾瑞克掉頭往回開。開車途中,很黑,大家都累了,都沒有說話,艾瑞克的車隔音好,車裏很安靜。一輛大車從對麵駛來,明亮的車燈照亮了曉薇她們的車,艾瑞克從後視鏡裏看到曉薇臉色慘白,那是怎樣的一個完全沒有血色,像鬼魂一樣失神絕望的臉。
艾瑞克一驚。
何建看著曉薇她們的車開走了,垂頭在方向盤上靠了一會兒。他轉身伸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筆記本。那是他的日記本,打開第一頁,上麵寫著:“愛你就像愛生命。“旁邊畫著一個漫畫小人,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長長的頭發,傻笑著,小人的旁邊畫著一個國際象棋的棋子。
這個本子裏麵,記錄著何建對曉薇的思念,點點滴滴,仔仔細細,瑣瑣碎碎。
他翻到一頁空白,寫道:2020年12月3日,我今天遇見了你。你還是老樣子,很漂亮很可愛。你和朋友去滑雪。見到你,看你過得不錯,我很高興。你一見我就是一副要哭的樣子。你那又傻又可憐的小樣子,我看了很心疼。我走是對的。艾瑞克應該對你很好,他是個難得的好人,看見你和他在一起,我比較不擔心你。不過不要大雪天上高速。“
他最後寫道:“曉薇,我很想你。”他合上了筆記本,放回了書架。
他聽著歌開車上路了。這一年每次他想念曉薇的時候,他都會一邊開車,一邊聽這首到老歌《別怕我傷心》。
“好久沒有你的信好久沒有人陪我談心
懷念你柔情似水的眼睛是我天空最美麗的星星
我從來不敢給你任何諾言是因為我知道我們太年輕
你追求的是一種浪漫感覺還是那不必負責任的熱情
心中的話到現在才對你表明不知道你是否會因此而清醒
讓身在遠方的話我不必為你擔心“
艾瑞克把那兩個女孩送回她們的住處,最後送曉薇。
車停在曉薇的公寓樓下。曉薇開口:“今天對不起,謝謝你。”
艾瑞克說:“曉薇,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打算回國過春節,然後在國內遠途工作一段時間,陪陪父母。”
曉薇一驚:“現在是疫情期間,你可以回國嗎?”
艾瑞克點點頭:“可以。我是綠卡,我媽最近身體不大好,可以回國。但是要隔離3周。我之前覺得有點麻煩,一直沒決定,現在我想還是回去看看父母。反正公司都是遠途上班,父母也一直催我回去。”
“回去看看父母挺好。你要走多久?”
“至少三個月,有可能半年。“
曉薇看著艾瑞克,說:“謝謝你。艾瑞克,對不起。我的心碎了。我的心會永遠破碎,所以……”曉薇突然有點哽咽。
艾瑞克臉上還是掛著那似夏日朝陽一樣溫暖的微笑,說:“曉薇,沒事。我知道的。你要保重。“
曉薇:“你放心,謝謝你。總之這兩年,謝謝你。“
艾瑞克苦笑道:“你要對我說多少謝謝?“
曉薇也笑了笑。她下了車,向公寓樓走去。
艾瑞克搖下車窗,又叫一聲:“曉薇!”
曉薇回頭。
艾瑞克說:“都會過去的。”
曉薇點點頭,朝艾瑞克揮揮手。
進屋後,曉薇合衣躺在了床上。奇怪的是,她沒有哭,她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裏,想著今天遇見何建的一分一秒,他的一舉一動,他臉上的每個表情,她下車的時候他那個把她舉下車的動作,掛在車後視鏡上的那個棋子鑰匙鏈。然後她想起何建轉過頭,溫柔地說:“你看著挺好。頭發又長了。“
想到這裏,曉薇的眼圈紅了。
何建離開的這一年,曉薇從來沒在認識的人麵前哭過。確切地說,人前人後她都哭得很少。
她正常地上課,周末去姨媽家吃飯,去旅行,去派對,去餐廳吃飯,去看電影。姨媽姨父和朋友們都覺得曉薇安靜了很多,不像以前那麽活潑愛笑了。她更愛讀書了,常常捧著一本書坐一天。她也不和男孩單獨約會。有一次一個幹淨清爽有禮貌的男孩約她看電影,她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倒不是為了遠方的那個人,而是想想要化妝打扮選衣服配包包和鞋,再出門吃飯聊天兩個小時,好累啊。太累了,還是在家宅著吧。
以前的曉薇是一個特別愛和朋友出門的人,現在的曉薇變成了一個宅女。這應該是朋友們注意到的她最大的變化。
還有一個變化,曉薇以前喜歡吃越南河粉。西雅圖陰雨綿綿的天氣,吃這種熱騰騰的牛肉粉特別合適。但是現在曉薇遇到越南河粉店都繞著走。有一次,她們去夜店跳舞,太晚了,其它店都關了,隻有一個越南河粉店還開著。曉薇不想去,但拗不過大家都餓了,都要去,她隻好跟著去了。但是他們在餐館裏待的一個小時,曉薇一直在默默地吃麵,一句話沒有說。
曉薇去學校的路線也改了。這一點朋友們都理解。她的新路線不用路過何建家以前的餐廳。那個地方現在開了一家奶茶店。大家都識趣地從來不邀曉薇去那家店喝奶茶。好在奶茶店多得很,可以去別家喝。
艾瑞克有時候來找她們玩。他在追她嗎?好像也不是。他們總是好幾個人一起去玩,總共就是吃飯,看電影,跳舞,滑雪。他們也喜歡去戶外爬山。
但是誰都看得出來,艾瑞克對她挺好。大家在一起的時候,艾瑞克時刻關注著曉薇的需求。她吃飯的時候眼光一掃,艾瑞克就會遞過來一杯水。有時候曉薇走神,她現在常常走神,艾瑞克會幫她點餐,點的都是她喜歡吃的。車接車送更是不用提了,艾瑞克就像她的專用司機。
但是今晚,艾瑞克說他要回國一段時間了。挺好。曉薇想。她想起那個人說過的話:“別人對你好,你不要利用別人。”她一直記得這句話。
曉薇記性很差,很多事情她都不記得了,但是那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清清楚楚地記得。
曉薇最聽何建的話。
她又想起自己說的:“我隻利用你。“想到這裏,曉薇的眼睛又濕了。我隻利用你,但是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啊?
沒有了何建的這一年,當心裏常常莫名劃過一道的時候,曉薇的眼睛會濕一下,但是沒有滾滾而下的淚,就是雙眼濕潤一下,僅此而已。
所以朋友姨媽都覺得曉薇恢複得出人意料的快。姨媽常常暗自慶幸自己的殺伐決斷和超強執行力。
電話響了,是麗薩打來的,:“曉薇,阿曼達她們說你們今天沒滑雪,半路回來了?“
”嗯。我有點頭疼。路也不好開。“
麗薩停頓了一下,說:“你們遇見何建了?“
曉薇其實不太確定阿曼達和凱利有沒有認出何建。她們與何建不熟。曉薇沒錯,她們根本沒認出那個幫她們的人是何建。她們隻是對麗薩說:她們在風雪裏給輪胎裝鐵鏈,折騰了一個小時都沒裝上,差點以為她們就要凍死在那裏了。然後一個高高大大挺有男子氣派的帥哥從天而降,花了5分鍾就幫他們裝好了鐵鏈。曉薇好像認識這帥哥,他們在帥哥的卡車上聊了幾分鍾。
麗薩一聽就知道這從天而降的帥哥是誰了。麗薩激動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難道何建回來了?曉薇所有的熟人裏,從頭到尾了解她和何建的關係的就是麗薩和艾瑞克。而且麗薩了解得還更深刻一些。
曉薇回答:“嗯。遇見了。“
”那你還好嗎?“
曉薇的聲音特別低沉:“還好。“
”要不要出去喝酒?“
”不去,我累了。“
”那我過來找你?“
曉薇說:“好。“
很快,麗薩就帶著些奶酪,開心果之類的幹果過來了。她們本來也住得近。阿曼達也來了。麗薩解釋說,阿曼達本來就正在她家玩。她們本來想看一個電影。
三個女孩子坐下後,麗薩眨眨眼,又從包裏掏出一瓶棕黃色的酒,上麵寫著:“whiskey”威士忌。
“喝嗎?今晚我們來個一醉方休。“麗薩笑著說。麗薩是個爽朗的女孩。她漂亮高傲,喜歡被人關注和包圍,在任何一個地方,她都要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曉薇以前可以和她一決雌雄,但是她們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她們的友誼就在又愛又恨又競爭又合作的境遇下延續了好幾年。
何建走了以後,曉薇其實沒有在麗薩麵前表現得太不同尋常。麗薩有時候都覺得曉薇太平靜了。
麗薩常常會嫉妒曉薇,就像曉薇會嫉妒她一樣。但是,女友失戀,她們無論如何是要站在一起共度難關的。女孩幫助女孩,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她們這個富二代留學生圈子,如果說曉薇和麗薩是第一梯隊,那阿曼達就算第二梯隊。這個梯隊是從相貌,家世,性格,受男孩的歡迎程度來評判的。當然長得美最重要。
人們常常低估美貌的力量。其實無論古今中外,無論男女,出眾的美貌都很有魔力。
阿曼達是個微胖的女孩。她知道自己不算美,所以性格就很隨和。她基本上就是麗薩的跟屁蟲。
麗薩在她們每個人麵前放了一個玻璃杯,放冰塊,再倒進到酒杯四分之一處的酒。麗薩舉起酒杯,說:“為友誼幹杯。”
曉薇和阿曼達都舉起了酒杯,說:“為友誼幹杯。“她們碰了一下杯,麗薩和阿曼達都喝了一小口。曉薇也喝了一小口,辣得眼淚都出來了。曉薇雖然會去酒吧玩,但是她是實實在在的一杯倒。她酒量很差,出去玩如果喝一杯多一口都會醉。
曉薇喝了一口以後,卻又一仰脖,一口喝幹,然後把酒杯重重地放下。嚇了那兩個女孩一跳。
曉薇拿起酒瓶,開始倒酒,這種烈酒一般而言是隻倒酒杯大小的四分之一。麗薩和阿曼達開始吃幹果,她們喝酒都是裝樣子裝時髦,那種又苦又辣的感覺,誰會喜歡?今晚是麗薩覺得不拿來一瓶烈酒,就配不上這“失戀”的夜晚。
這些女孩,有錢家世好從小被寵,沒有經過生活的拷打,沒有受過人間疾苦,所以對她們來說,最大的不幸就是和男友吵架。
曉薇一下子倒了滿滿一杯的威士忌,一仰頭,咕咚咕咚像喝汽水一樣全部幹光。
麗薩和阿曼達互看一眼,嚇得都站起來,一個搶酒杯,一個搶酒瓶,硬把曉薇按著坐到椅子上。
阿曼達拿了一把幹果,塞進曉薇的手上,說:“吃點東西。這酒太烈,慢慢喝。”
麗薩點點頭:“是啊,別喝太快。”心想,我還是應該帶啤酒來。
曉薇搖搖頭,說:“今晚你們都別管我。你們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什麽話都別說,陪我喝酒。”
麗薩和阿曼達尷尬地對視一眼,說:“好,陪你喝。”
麗薩又給曉薇倒了四分之一的酒,卻不太敢把酒杯遞給曉薇。
曉薇一把搶過,又是一幹而淨。
一杯倒的曉薇轉眼已經喝了相當於5,6杯的量了。曉薇有點受不了,朝旁邊一仰。
阿曼達趕緊扶住她,曉薇就勢趴在了桌上,黑發散落,完全遮住了她的臉。
另外兩個女孩對視一下,暗想:今晚喝酒派對開場5分鍾,主角已醉倒,現在把她抬床上去?
這時候,曉薇的肩膀開始一聳一聳,看的出來,她在盡力不發出聲音。
兩個女孩麵麵相覷。
麗薩擔心曉薇吐,把她的頭扶起來。這時她們看到了曉薇滿臉的淚,她憋著不出聲音地在哭,通紅的臉上的肌肉在抖動,五官都擠在一起。瓊瑤的電視劇裏的女主角在痛哭的時候都很美,但是真正的大哭是很醜的。
麗薩扶著曉薇的頭,曉薇再也忍不住,雙手蒙住臉,失聲痛哭起來。
女孩幫女孩的好朋友麗薩和阿曼達就這麽看著曉薇在她們麵前哭到喘不過氣來。
麗薩的眼圈有些紅了。她伸手輕撫曉薇的後背,一下一下輕拍著。使個眼色給愣在那裏的阿曼達,示意她去倒水。
正在發愣的阿曼達趕緊站起來,去倒了一杯水,放到曉薇的麵前。
曉薇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淚水順著她遮著臉的手背留下,像一條條小溪,流到曉薇的雪白的脖子上,她打濕的脖子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淚水再順著脖子流到了曉薇的前胸,把她胸口的毛衣打濕了一大片。
阿曼達呆呆地想:一個人的身體裏原來存了這麽多淚水?
曉薇哭到累了,趴在桌上。兩個女孩費了好大勁,才把曉薇弄到了床上。
今晚,麗薩以為她又會聽曉薇訴說她多愛何建,何建多帥多溫柔多性感,這個王八蛋現在跑了,她有多恨他。或者是冷嘲熱諷地痛罵何建一頓。麗薩打算吃著小菜喝著小酒,慢慢安慰曉薇。她連安慰的說辭都想好了。
結果曉薇一句話沒有,自己灌了幾杯烈酒,就開始像孟薑女哭長城一樣哭啊哭,哭啊哭,直到把自己哭死過去了。
這個派對結束了。和麗薩設想的完全不一樣。但是那種震撼讓麗薩久久不能忘懷。她想:還好我從來沒有這麽愛一個人,太可怕了。但是又一個念頭跳出來:這麽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滋味?這個念頭有點嚇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