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走後一個月,有一天在西雅圖纏綿的雨夜黃昏,躺在床上的曉薇摸著那個小藥瓶鑰匙鏈,她想起何建說的:“我最喜歡浦浦山,山頂的景色很美,以後我帶你去。”曉薇想起自己當時回答道:“我害怕,會像上次那樣迷路嗎?”她想起何建溫柔地笑著對她說:“不會迷路。而且有我帶著你,我會照顧你,你不要擔心。“
曉薇的眼睛又濕了。那個說“我會照顧你“的人已經不見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曉薇就出門了。曉薇不是喜歡大自然的人。她從小在大城市長大,喜歡人來人往的都市。什麽爬山,野營她都不喜歡。她覺得太累了。她喜歡在豪華的場所,被人簇擁,有人服務,那才“好享受”。
但是這天,她心裏有一股激流,推著她去爬山。她說不清為什麽,但這就是她想做的事。
她在停車場停好車,開始爬山。浦浦山很陡,上升很快,一會兒曉薇就氣喘籲籲。她脫下外套,塞進自己的背包,大口大口地喝水,繼續爬。曉薇鍛煉不多,浦浦山也不是一條容易的步道,但是她好像沒有覺得太累。這天她渾身充滿了無可言喻的力量。
拂曉。
這條步道離城很近,步道上有別的人,但是深山老林,幾十米高的參天大樹,除了偶爾擦肩而過的爬山的人,很安靜。曉薇是個膽子特別小的人。有時候閃電打雷都會嚇到她,但是今天她一點都不害怕。她想:“沒有你,我也能爬浦浦山。”
浦浦山的步道不長,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山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但還是清晨的景色,清涼的露珠,淡淡的粉紫色的天空,好安靜,風輕輕吹過,遠方的白雲纏繞著雪山,一切都美得不真實。
曉薇心裏充滿了苦澀的驕傲。“你總是說我笨,膽子小,不會照顧自己。我可以自己爬山。我根本不需要你。“但是想到這裏,曉薇的心又痛了。她想起那次他們迷路,何建矯健的身影,溫柔的聲音。那次她好害怕,但是有何建在身邊,她又覺得不會有問題。可是現在,她一個人在爬山。她的眼前浮現出何建皺著眉頭擔心的樣子:”曉薇,你在哪裏?曉薇,你怎麽總這麽迷糊。哎,你沒有我,怎麽辦?“這個總是擔心她的人不見了。曉薇想起那次他們在山裏迷路,何建讓她不要動,他去前麵看看。他的身影一消失,曉薇就開始叫:”何建!“何建馬上回來了。
曉薇看著前麵的美景,她突然叫了一聲:“何建!“曉薇想起麗薩說她叫何建的聲音特別的清脆。今天在浦浦山山頂她的聲音還是那麽清澈響亮,這一聲何建,傳到穀底,傳到雲間,傳到天邊。但是那個人再也不會帶著那擔憂著急的神情跑過來了。再也不會。
曉薇的滿臉都是淚,山頂的微風拂過,但是曉薇的淚太多了,山頂的風也吹不幹這無窮無盡的淚。
清晨的山頂人很少,隻有一個年輕的白人女孩帶著一隻乖巧的大狗,站在距離曉薇10米的地方。她聽到了曉薇叫的那一聲“何建”,她看著曉薇,看著淚流滿麵的沉默的曉薇,她默默地看著曉薇。
曉薇覺察到她的目光,轉過頭。這個清晨,在山頂,這兩個年輕的女孩對望,她們不認識對方,不知道對方的故事,那個金發白人女孩也一定聽不懂曉薇剛剛叫了什麽,但是曉薇看到那個女孩目光中的溫柔,她好像在無聲地對曉薇說:“我知道,我懂,我明白。“
曉薇帶著淚對那個白人女孩笑了一下,轉身下山了。
何建走了以後,姨媽注意到曉薇沉默了很多。到她家來,也常常窩在自己的房間好幾個小時。姨媽進屋看看曉薇,發現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過兩個小時,姨媽進房間,發現她還是這樣的姿態,眼睛好像都沒有眨過。
看著曉薇失魂落魄的樣子,姨媽安慰自己,失戀需要時間來治愈。不管怎樣,她覺得她這樣做是對的,她盡到了做一個長輩的責任,她對得起她親愛的姐姐。
幾周後的一個周日,曉薇躺了一天。姨媽叫她吃晚飯,曉薇乖乖下樓吃飯。
姨媽指著餐桌憐愛地說:“曉薇,姨父專門為你做了幾個你愛吃的菜。吃吧。”
曉薇說:“謝謝姨父。”
姨媽看她用筷子撥弄著盤子的蝦,雞,蔬菜,夾了幾顆米放進嘴裏,問:“好吃嗎?”
“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點。“
曉薇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你才吃了幾口。再吃點。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曉薇搖搖頭:“我飽了,我吃不下。”
姨媽看著曉薇站起身,收到書包,輕聲說:“我回學校了,謝謝姨媽姨父。”
姨媽拿了一袋水果:“這些拿回學校吃。我幫你拿到車裏。”
“謝謝姨媽。”
姨媽拿著那袋水果,陪著曉薇出門走到車前。
曉薇轉過身,用那種了無生氣的口氣說:“姨媽,我走了。”
姨媽看著眼前她那曾經漂亮可愛得像一朵花一樣的像親女兒一樣的侄女,看著她尖尖的下巴,眼底的黑眼圈,長長睫毛下失去光彩的眼睛,圓鼓鼓的臉頰都陷下去了。曉薇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姨媽突然哽咽了。她伸手把曉薇緊緊摟在懷裏。曉薇一愣。姨媽很愛她,對她很好,但從來沒有抱過她。曉薇直直地靠在姨媽的懷裏,雙手繃在身體兩旁,很僵硬的姿勢。
姨媽在她耳邊說:“傻孩子,別怕,有姨媽呢。”
曉薇點點頭,說:“我知道。謝謝姨媽。”
何建開車上路了。他和曉薇告別以後,他就把曉薇的微信拉黑了。他想隻有這樣,他心裏的痛才能慢慢減輕。但是拉黑了一天,他就忍不住猜想曉薇在幹什麽。“忍住!”何建對自己說。過了幾分鍾,他偷偷打開曉薇的微信朋友圈,看到她今天發的:
“美麗的清晨開始於一杯咖啡。“配圖是她手拿著的一杯星巴克咖啡紙杯。何建知道曉薇常常這樣照照片。左手拿著杯子,右手對著杯子照照片。背景可以是街道,公園,草坪,高樓,任何景色。這張咖啡照有一點歪。何建想,一定是早上曉薇背著書包,自己右手照左手,不好控製。何建想象著曉薇手忙腳亂掙紮照相的傻乎乎的樣子,嘴邊一絲笑:‘這個家夥。“
看完朋友圈以後,何建又把曉薇拉黑了。他獨自一個人躺在自己的床上,有點做賊心虛。但是似乎這一套完成後,今天才可以正式開始。
何建覺得有點好笑。
把曉薇的微信打開看看,再趕緊拉黑,竟然變成了何建每天要做的一件事情。
曉薇一直沒有拉黑何建。因為她記得她對他的承諾:“你永遠都可以找到我。”
她常常把何建的微信打開,盯著那長長的一條黑線發一會兒呆。
有幾次,曉薇會寫:
”你好嗎?“
“你在哪裏?“
“你知道我想你嗎?“
”我好想你。“
有時候隻有兩個字“何建。“
她會把這些信息發出去,然後再看到微信通知:“你發出的消息已被對方拒收!“伴隨著一個大大的感歎號。
奇怪的是,每次看到這個信息,曉薇反而會覺得好受一些。
過了兩個月,有一天,她突然看到那條黑線消失了,曉薇的心一陣狂跳,她猶豫再三,寫:
“你在哪裏?你好嗎?“
沒有回音。過了一會兒,又是一條黑線,她又被拉黑了。
曉薇咬牙切齒地在腦子裏痛罵了何建半個小時。但是那一整天,不知道為什麽,曉薇心裏都有點美滋滋的。
何建剛剛去開大卡車的時候,常常晚上一個人默默流淚。何建會想起爸爸。他想起小時候,他在學校被老師批評,爸爸總是把老師罵一頓:“我兒子這麽乖。為什麽要批評他!”他還想起爸爸常說:“健健最喜歡讀書。”他後來上了社區大學,爸爸也總是說:“健健愛讀書。他上課可認真了。”爸爸從來沒有怪他。
在爸爸心裏,健健總是最優秀最棒最好的兒子。
但是這個最好的兒子,卻沒有在爸爸犯病的時候及時送他去醫院。這個沒用的兒子在忙著為自己心愛的女孩傷心,忙得連送爸爸去醫院的時間都沒有。
爸爸也知道,這個兒子沒有錢,他擔心去醫院會花很多錢,所以才一直忍著心口痛。去醫院之前的那個晚上,爸爸在床上“哎喲哎喲”叫了一晚上,何建聽到了,隻問了一句。爸爸說沒事,何建就去上班了。
他這個兒子還能算作人嗎?何建一想起這些,就痛徹心扉。他恨不得打自己一頓。何建想:如果有人打我一頓,痛斥我:“你這個混蛋!你為什麽不送你爸爸去醫院?“他可能會好受一點。但是周圍的朋友親戚都安慰他。曉薇也說:不是你的錯。你怎麽知道他病了呢?你一直對你爸爸很好。你不要怪自己。
但是我不怪自己,我怪誰呢?我沒有爸爸了,我沒有爸爸了。我該怎麽辦?
何建想:失去爸爸讓我覺得天都塌了。如果能再見到爸爸,和他說話,看他笑眯眯地望著我,讓我付出一切我都願意。但是爸爸再也回不來了。失去曉薇的痛苦不亞於失去爸爸的痛苦。我很想念爸爸和曉薇。那種思念是一樣的煎熬。失去他們倆,還有盧卡,可憐的盧卡,我好難熬,我不知道我怎麽熬得過去。
何建開車有一年了。他越來越喜歡路上的生活。他開車已經到過了美國四十個州。朝南開,開五號公路,一直開到俄勒岡州,加州,然後再從南加州的洛杉磯開到內華達州的拉斯維加斯,開到亞利桑那的鳳凰城,開到新墨西哥州。
南部的這一條高速公路橫穿荒漠。一條筆直看不到盡頭的高速公路,兩旁是紅色黃色淺黃色的鋪滿碎石的一望無際的戈壁。一棵樹都沒有,一根草都沒有,一縷風都沒有,一個活物都沒有。掛在天空的太陽一成不變。每當這個時候,何建就會把收音機開到最大聲。空曠的天地間,好像就隻有何建這一個人,這一輛車,這一個太陽。
何建把那個國際象棋棋子的鑰匙鏈用一個鐵絲拴到了車前窗的後視鏡上。那個棋子一搖一搖。每當這個時候,何建會自言自語地和曉薇聊天:
“你都不知道這裏有多幹燥。人好少,你還說西雅圖人少,這裏才一個人沒有。你要在,肯定會說,開慢一點。其實沒關係的。“
“落日真是通紅通紅的,好壯觀。你要是在的話,肯定又要開始背古詩了。“
“今天的景色好像外星球。月亮,金星就是這樣的吧。我今天路過了二戰時候實驗原子彈的地方。你要是在的話,肯定要進去參觀。我自己就不進去了。“
“今天我遇到一個司機。他跟我說,1960年代美國登月是假的,那些月球上的照片就是在這裏拍的。這裏還真的好像月球的景色!你要在的話,一定會照好多的照片。“
每天,何建在心裏都會和曉薇聊幾個小時的天。他看到什麽,吃了什麽,遇到什麽有趣的事和人,他都會在心裏告訴曉薇。
“今晚我路過一家中餐館,看著像是從50年前穿越來的。又舊又髒,一股黴味,食物好難吃。“
“今天的休息站好可怕。那個廁所地上都是手紙,馬桶黃黃的。你都不知道那個氣味!要是你在。“何建的腦海裏浮起曉薇失聲尖叫的那個戲精模樣,忍不住笑了。
有時候他看到有趣的標簽,比如有一次他在路邊看到一個大大的標誌牌,上麵寫著:“死亡之路。”旁邊放著一個骷髏頭像,他照了照片。他想,如果曉薇看見這張照片,會是什麽表情。
他沒有把照片發給曉薇。
在沙漠裏開車感覺很奇特,而更難忘的是在雪地裏開車。
冬天從西雅圖開往東部的時候,常常會遇到大雪。這時候車速就需要降低到40英裏以下。一片片飛舞的雪花迎麵撲來,何建的車好像在朝著無邊的棉絮開過去。大雪常常伴著狂風,翻轉著撲向車窗,像是馬上要吞噬這個50噸的龐然大物。高速路上一片白,天地一色,白茫茫的什麽都看不清。路邊都是停下的大車小車。高速路上一個個的路牌,紅色的標示燈一閃一閃:“請安裝上雪鏈再上路。”這時候何建也會在路邊停下來,給自己的車裝雪鏈。
輪胎套上了雪鏈以後,雪中開車就很舒服了。輪胎摩擦頓時加大,那種讓人害怕的失控感沒有了。漫天跳舞的囂張的雪花,耳邊像鬼叫一樣的狂風都變成了好像電影裏的背景,雖然恐怖,卻不讓人害怕,反而有一種刺激的感覺,好像在坐過山車。這時候,何建又會想:“曉薇一定會喜歡在大雪裏坐有雪鏈的車。不過她膽子那麽小。她會又喜歡又害怕。”
何建想起爸爸的時候少了。他夢到過爸爸兩次。有一次,他夢到他回到了他們的餐廳。好忙,客人好多,他在前台一刻不停地忙,不時地叫:“綠菜花炒雞一份。煎餃一份。”當他回頭在廚房的窗台上取餐時,他會看見爸爸在後廚炒菜。爸爸戴著白色的廚師帽,圍著布滿油漬的圍裙,左手舉著大鍋,右手翻炒,火苗躥得老高。爸爸叫:“建建,煎餃好了。建建,宮保雞丁好了。”
在夢裏一切都是那麽平常真實,何建對自己說:“原來爸爸沒死啊。我們都很好。”他心裏一陣歡喜。這時候他醒了。黑暗中,他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過了一分鍾,他想起自己在俄亥俄州,在亞馬遜的倉庫停車場。他想起餐館關了,爸爸死了。他想起再也聽不到爸爸叫:“建建!”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淚流滿麵。
以前他常想為什麽老天會早早地召喚爸爸走了呢?那晚,他有了答案,是因為老天覺得爸爸太苦了吧。爸爸的這一生都很苦。青年時骨肉分離,中年喪妻,一生都不得誌,一生都在苦苦掙紮,拚盡了全力,卻還是失望,沒人看得起,連自己的兒子都嫌棄他。太苦了,太苦了,走了就解脫了。
但是爸爸走了,苦卻留給了何建。他聽著車窗外嗚嗚的風聲,一陣悲涼,一陣心酸。
他又想起了曉薇,那個美好天真的女孩。
他怎麽忍心拖累她。
他也夢到過曉薇兩次,都很模糊。一次是,他回到了大學路。晚上,他走在人行道上,一輛豔黃色的低矮的跑車在他身邊飛馳而過,發出巨大的轟鳴聲。他看到一群人擠在跑車上,他看到一群人中的穿著黑色短裙的曉薇。她揮著手在狂叫:“Yay!”他們一晃而過。
還有一次,他夢到在華盛頓大學的櫻花園。花雨中,曉薇叫:“何建!何建!”向他飛奔過來。這時候何建醒了,他看看掛在車窗鏡上的棋子,在黑夜中晃了荒。
現在何建是一個熟練的卡車司機了。他遇到不少好人。有一次,他在90號高速上換道,他聽到車身發出呲啦的聲音,心裏一驚,暗罵一句:“Shit!”他停車,跳下來,看到大車右麵的後端貼著一輛小小的寶馬車。他走過去,看到駕駛座上是一個穿著入時,苗條的年輕母親,後座坐著一個小男孩。母親和孩子都在發抖。
何建的心很慌。他腦子裏響著:“完了,完了。”後來警察來了,結論是,何建向右換道的時候沒有看到那輛寶馬車。車撞壞了可以修,公司都有買保險,不是大問題。但是如果有人受傷,就麻煩了。警察詢問了一下那母子倆,走到何建麵前說:“他們說他倆沒有受傷。”
何建鬆了一口氣:“他們要去醫院檢查嗎?”
“我問他們了,他們說不用,兩個車一蹭在一起,你立刻就停下來了。他們覺得沒有問題。“
何建感激地走過去說:“對不起,謝謝你們。“那個驚恐不安的母親說:”沒關係。我們感覺都還好。“那個小男孩也點點頭:“我沒事。“母子倆一看就是有教養的好人家的太太孩子。
後來的兩周,何建一直都在擔心。萬一他們回家後開始頭暈,或者親戚朋友提醒他們不要便宜了這個大意的司機,他們會回來找他,讓他賠錢,那他這幾個月就都白幹了。
但是什麽都沒發生。公司幫他處理了這個車禍。經理還開玩笑:“現在你正式是有經驗的司機了。“
這事就過去了。
何建也遇到過壞人。有一次,他開了4個小時到了西雅圖東邊的小城斯坡堪。原計劃是交接完貨物,當天回西雅圖。結果那邊的工廠工作人員,一個髒兮兮的白人老胖子,繃著一張老臉,堅決讓他周一再回來,說四點他們下班了。那時候剛剛四點,又是周五,如果等到周一,他有兩個選擇,一是開回西雅圖,周一再開回來,一共8個小時,或者在這個小城住三夜!何建向他道歉,解釋自己的困境,而且周一他要出發去加州交貨。何建好說歹說,他就是冷冰冰地不肯通融。何建隻好找了一個地方花了80美元存貨,自己把卡車車頭開回西雅圖,到周一再開四個小時,先去存貨的地方取貨,再去交貨。周一去加州的計劃也推遲了。
何建覺得那個醜陋的工作人員就是歧視他,就是故意找茬。以前送貨晚幾分鍾也是常有的事,都沒有人這麽難纏!何建本來想寫一封投訴信,但是想想以後可能還要打交道,於是在心裏咒罵了他幾句,拉倒了。
何建的工資是按照開車的距離來計算的。一英裏50美分。政府對卡車司機有嚴格的規定,每天開車11個小時以後,必須休息10個小時,一周7天駕駛時間不能超過60個小時。美國交通部門強製卡車安裝電子監控係統,不定時抽查,一旦發現違規,罰款力度很大。
在這種情況下,何建拚了命一個月可以開一萬六千英裏,賺8千美元。何建的花銷極少,各種費用,稅後,他能存下4千美元。這個月,何建發財了!他賺了9千6百美元。多的錢是他發現一個送貨點給的小費高。長途司機不管送貨。裝貨送貨有專門的短途司機幹。裝貨送貨花時間,何建也不願意幹,耽誤的時間不如在路上多開一段。但是這家送貨點,如果你幫著他們的工人裝貨卸貨,他們一個小時支付50美元,一天就是400美元。上個月,何建在他的休息時間都去那裏幫忙,幹了4天,賺了一千六百美元,加上開長途賺到的8000美元,他那個月有小一萬。
在美國藍領工作中,開卡車是一個高收入的行業。當然一直在高速公路上跑,很累,也危險,而且年紀大了,會有脊椎病這種職業病。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一直在路上的工作對正常的家庭生活有很大的影響和傷害。
看著銀行賬戶的數字不斷上升,何建很高興。他想到了爸爸。他仿佛聽到爸爸開心地搓著手,對他的老友誇讚道:“我兒子很能幹,會賺錢。”
他也想到了曉薇,不過他很快又想到那個半個巴掌大的1300美元的香奈兒小廢包。
路上的生活是孤獨的,但是這份孤獨是何建想要的。荒漠,森林,草原,大片玉米地,巨人似的電力風車,翻滾而來的雪花,狂風,暴雨。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的墨黑的烏雲,火紅的夕陽,銀盤一樣的明月。天蒼蒼地茫茫,“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蒼然而涕下。”何建見到了最美的世界,最美的天地,最美的日月星辰。
這天地山川,這蒼天穹宇慢慢治愈了他一顆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