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
鄉間沒有娛樂,嫁娶就成了節日。何況女主角是蔡菊英,據說像畫兒一樣好看。女人伸長了脖子,說話時舌頭繞得格外快;男人開始流口水,跳得比平時高。來幫忙幫閑、跑堂聽叫的男男女女,明顯比往常多。一家人娶親,全村兒都有了盼頭。
娶親的規矩和程序,像山窩窩的地形,基本固定。經過千百年的錘煉,已經達到極致,亦莊亦諧,戲弄隻為逗樂,並無傷大雅。蕭規曹隨,花樣重複,略有翻新,大家便驚喜不已,所以毋需大改。
迎親的隊伍早早出發,卻在接近女家的路上遭到伏擊,沒有防備地,臉上身上被抹上了黑中泛紅的玄色。新郎雖然身手矯健,卻是攻擊的焦點,濃墨重彩塗了好幾層。這是女方叔伯姊妹們的傑作。而女方的嫂嫂嬸嬸們,那些更有經驗的戰士早己在女家集結,將房子布置成無孔可入的森嚴壁壘。新郎自然是新手,伴郎們得敲了前門敲後門、扒遍所有的窗戶,不斷賄賂、討好、求情、告饒,裏麵那未曾謀麵的婦女衛士才略略將最高的那一扇窗開一小條縫,恩賜一條談判的渠道。如是幾開幾合,直到男方走投無路、女方意滿興盡,才放門迎客。整個過程,丈母娘並不出頭,隻拿捏分寸,表示仁慈;新娘更是密藏深閨,無以窺探。步步為營,隻為了讓男方領會到婚姻來之不易,並不是真的要將新娘強留下來,耽誤男方家裏的滿堂賓客中午吃酒。
伴郎們是兼職的挑夫,扛起嫁妝在前麵走成一列。新郎官和新娘子走在後麵,跟著幾個伴娘。浩浩蕩蕩,成為一種遊行。女兒出閣,心頭肉成了一碗潑出去的水,丈母娘要哭一陣子,表示憐惜。女兒也會一步三回首,哭一小陣,表示不舍。這樣才合乎舊禮,並不是對婚姻不滿。
爆竹還在山間回響,李婆婆便顫顫巍巍,磨蹭到人前,拉住新娘的手,反複摩挲,不肯放下。她昏花的老眼上下左右打量,“你是怎麽長的,這樣好看?細皮嫩肉,你在娘家不做事嗎?路生的大好福分!恭喜啊恭喜。”新娘子微微笑、算是應答,路生的大想答禮、卻合不攏嘴。蘭田坳的小姑娘們怯怯地圍著新娘子打轉,對著新到的偶像,暗中品頭論足,共同探討美的真諦,爭論新人臉蛋好看是因為眼睛大而黑、還是因為嘴唇小而翹,身段俊俏是因為勻稱、還是因為腿長。每個人都指望,天然的美通過刻意學習,自己可以最終達到。
那些毛頭小夥倒成了謙謙君子,他們在稍遠處逡巡,耐心等候晚宴之後鬧洞房。鬧洞房的本意不光是滿足這些毛頭小夥對新人的好奇和羨慕,更重要的是幫助新人消除童貞的羞澀和對新家的生疏,淫褻不是目的。洞房不大,擠進來的除了這些毛頭小夥,還有兩位臉皮還在繼續長厚的老單身。言語挑逗是有的,推推搡搡是有的,有意無意的肢體碰觸是有的。耍酒瘋、使蠻力的也有,趁渾水摸魚、摸摸捏捏的也有。而婆婆早已在洞房的門口,暗中安插了兩位得力的婦女,在必要的時候對過於出格的行徑加以規勸,保證新媳婦兒不致真的吃虧。因為新郎自始至終要表現大度,不便出麵保護他最親愛的人。
夜
天色早已暗盡,客人漸漸退去。婆婆端來熱水匆匆洗過,門窗確保關嚴,夜才真正開始。床上有些亂了,菊英牽平床單,鋪開被褥。路生褪去外衣,將油燈擰暗。兩個人相視一笑。婚前連手都不讓摸,從今可以擁有全部,路生急急地鑽進被窩。
“哎喲,”他掏出一隻棉花殼子。打開被子一看,好多隻喲,“兔崽子!”
菊英趕緊幫著將棉花殼子一隻一隻從被麵上扯下來,粘在被麵上的苞葉屑子就不是一時可以清除幹淨的。“算了,我們換一床鋪蓋,”菊英並不惱,“難怪嫁妝裏要有八鋪八蓋。”
重新鋪好床,菊英默默地寬衣。路生身邊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堡,有著他從來不曾想象的景致和珍寶。他的手開始由表及裏、滿處探測。先隔著衣服摩挲,新娘不惱。再進一步,伸進去摸索,還是不惱。那柔軟的部位,真想看一看,卻不讓,“摸可以,不能看。幫我將下身的衣服脫掉。”路生願效犬馬,開啟城門。新娘淺淺地笑,任由他摸清門路。
是真的嗎?路生回過頭,確認是他的新娘。忍不住,先是輕輕地親一口,接著張大了嘴,重重地扣在另一張嘴上。那張嘴已經打開,等候在那裏。除了那張嘴,還有臉蛋,還有耳根,還有脖子,路生有些忙不過來,連手都亂了。
新娘卻老到,咬著他的耳朵,“我大教過我,第一次要輕些,”將他引導到正確的路線。路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圍繞根本的溫暖和濕潤,不用動彈,很快便被潮水所淹沒。
“好舒服,你呢?”“你舒服,我就舒服。我本來好怕會疼,但是沒那麽疼。”
首次探索的樂趣,鼓舞著他們更進一步。“疼嗎?”“不疼。”驃騎將軍放下心,開始由淺入深,左奔右突。他進攻的城堡,城池裏碧波蕩漾,城門洞開,所有的戒備遁於無形。守軍應接不暇,忙於喘息、呻吟,鼓舞著驃騎將軍一氣解除她胸前的鎧甲,在連續轟擊城門的同時,用嘴和手奪取最後的那兩座堡壘。守軍不僅放棄戒備,反而提供一切便利,歡喜地應承著,直讓驃騎將軍登基,成了為所欲為的皇帝。
戰勝者將自家的種子,放肆地播撒在對方的田野裏。而對方並未失敗,她的身子沒有四兩,仍然漂浮在歡樂的夢幻中,雙眼緊閉,眉額稍蹙,朱唇微啟。女人已是一絲不掛,卻滿身綾羅綢緞,令男人反複摩挲,不忍罷手,直到女人醒來,緊緊抱住他。
女人狠狠地親他一口,“天不早了,早些睡吧,蓄著精神。”行了夫妻之實,男人才發現,她的城堡由磁石砌成,他擁著她,已經無法分離。他尚未入睡,就已入夢。
晝
“大!”“女兒起來了?”菊英打開房門的那一刻,臉還是紅了;微微一笑,是本能的掩飾。婆婆也笑了,意味是相通的。菊英跟在婆婆後麵,想幫忙將早飯端上桌,卻不讓,“你去催路生,一起過早。”
公婆吃婚宴的剩菜。新人一人一碗膏湯,配方凝結民間古老醫學的智慧,經灶台一宿的微火餘燼燉就,“年輕人消耗大,多吃!”
一家人有說有笑吃完,菊英爭著收碗,也不讓。
菊英轉身回到房間,拿出需要清洗的床單和被罩。“放下放下放下!你個新娘子,給人看見要說閑話的,”婆婆又不讓。菊英還在嘟噥,“不出閣,在家裏也要做事的。”
等婆婆騰出手來,要清洗的鋪蓋當中,一床在意料之中,另一床卻在意料之外。問清原委,婆婆笑著寬慰,“棉花有籽,這是好事。”
第二天隻斷斷續續有一些前來恭賀的散客,其它時間兩位新人便窩在新房,探索夫妻之道。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
男人在仙界的城堡流連,每一次都弄得女人嗔怪,“輕些呀,冤家!哎呀,你那麽性急,幹什麽?這一生,我的身子,還不都是你的。”男人手上抓著、口裏含著女人身上的奇珍異寶,好像擔心它們會在不經意間飛走,卻一次又一次讓女人整個飛了起來。畫麵越來越夢幻,語言越來越精煉,舞蹈越來越嫻熟,而音樂越來越有韻味。
婆婆會選擇在適當的時候,輕輕敲門,送來吃食和茶水。這個時候,菊英就會整好衣衫、理順頭發,將托盤端進房間。路生就會起身,重新關好房門。他們先各含一口食物,然後在下一次親吻時交換,這樣無論什麽吃食,就都有了甜酒的滋味,讓他們在補充能量之後,身體和心靈又情不自禁地粘連在一起。
關上房門,他便是她的神,而她則成了他的仙。
夜
“要不是跑反,傷了身子,我一定要給你生個女兒。像菊英這樣的。”
“你生不出來,現在還不是有了。”
“娶進門兒,就得了一位一直想要卻沒有的女兒。”
“將心比心,也好相處些。”
“對了,你說那棉花殼子,誰給放的?”
“小孩子那麽多,誰知道?”
“你給灶屋添柴,哪個不相幹的人進去過?”
“灶屋小,幫手多,難得插進腳,”民九一時想不起來,“嗯──,我想起來了。”
婆婆打斷他,“小點聲,省得兒子跟人家幹仗。”
“那個……好像進去過,拿走幾株棉花杆子。”
“那就是他了,”婆婆有些生氣了,“這麽大把年紀,難怪都快三十了,還說不上個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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