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看過的書,大約有一半是在中學階段讀完的。我讀書的樣子,就像我吃飯的樣子,很難看,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不求甚解、不辨粗精、囫圇吞棗、食量驚人。我還自嘲,你們不是叫我“飯桶”嗎,所以我隻須打開蓋子,把整碗飯往裏倒就是了。
為了方便看書,我主動到圖書館去幫忙。幫老師整理圖書、編寫數目。名曰幫忙,實為踩點。我上午從圖書館借的書,下午就想去換一本。圖書館老師看我這副餓死鬼的饑渴樣,十分同情。她作了一個偉大的英明決定,給了我一把圖書館的鑰匙。要看什麽書,自己拿,自己登記;還了,自己注銷。我方便,她省事。當然,她這樣做,更是飽含了對我的欣賞、信任和關照。
書籍,是知識的海洋。一本書,就是一個世界。讀一本好書,如飲一杯甘泉。我不是一口一口喝,也不是一杯一杯喝,而是把自己泡在裏麵喝。我讀書很雜,也像我吃飯,草口粗、不挑食,吃什麽都津津有味。
我讀馬、恩、列。初中時就啃過《資本論》,說實話,沒啃動。覺得這個大胡子語言生澀、旁征博引,太拽,不喜歡。喜歡恩格斯,語言流暢,那個《自然辯證法》,相當有趣味性。很喜歡列寧,思想犀利,語言更犀利。那種走極端的熱情,痛快淋漓地罵人,很能讓人著迷。
“毛主席的書,我最愛讀”,後來人們這樣唱,而當時,我就這樣做。和馬、恩、列比,毛樸實得多。喜歡毛那種要到“小姐、少奶奶牙床上去滾一滾”的痞勁,欣賞毛引用的一些生動活潑的語言,例如山間竹筍的嘴尖皮厚腹中空,牆上蘆葦的頭重腳輕根底淺。更佩服他打仗時“敵進我退、敵疲我打”的戰術高明。
我讀諸子百家,不喜歡孔子的假正經,不喜歡墨子的假仁義。喜歡老子的飄逸,喜歡韓非子的思辨和殺伐果斷。讀《封神榜》、《西遊記》,幻想自己也能呼風喚雨、像孫悟空那樣七十二變。讀《三國演義》,覺得劉備是個草包,曹操太奸、諸葛亮太神,周瑜才是大英雄,被人氣死,太冤。讀《紅摟夢》,很不理解寶玉不要那麽乖巧可愛的寶姑娘,卻喜歡悲悲戚戚的林妹妹。讀《水滸》,很奇怪什麽本事都沒有的宋江能當頭,感歎一身本事的八十萬禁軍教頭林衝卻命途多舛。
讀唐詩、宋詞、元曲,喜歡李白“白發三千丈”的誇張和“天子來召不上船”的豪氣,欣賞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的大愛和“共此燈燭光”的樸實。蘇東坡才華橫溢、辛棄疾悲歌蒼涼、李清照娟秀細膩、馬致遠飄逸灑脫,在在都讓我著迷。韓愈的古樸、賈誼的華麗、歐陽修的簡約、紀曉嵐的睿智,篇篇都讓我如飲美酒。
我說過,崇拜高爾基。從他的三部曲,開始迷上了俄羅斯文學。不喜歡大胡子的托爾斯泰,卻喜歡小胡子的契柯夫。喜歡聽高爾基講俄羅斯底層的平民故事,也喜歡屠格涅夫講述俄羅斯貴族的優雅和感傷。他的《阿霞》,是我青少年時代的一道彩虹。陀斯妥耶夫斯基,是我心中的神。我一點都不討厭他憂鬱的病態,他的《白癡》和《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讓我著魔。喜歡梅思金公爵,那是真君子;也喜歡羅果靜,那是真男人。
我的目光轉向法國文學。雨果是法蘭西的李白,口若懸河,一瀉千裏;巴爾紮克是法蘭西的杜甫,人間喜劇,娓娓道來,栩栩如生。文學城的書香世家,去年問我一個問題,哪一本書對我影響最大?我豪不猶豫回答:《悲慘世界》。米裏哀主教的開示,幾乎也是我為人的金科玉律。巴爾紮克的書,凡能找到的,每一本我都讀爛了。傅雷的翻譯,那是譯作的喜馬拉雅山。葛朗台、高老頭、兩兄弟,都是我童年時代給弟弟、妹妹講故事時的主角。莫泊桑的短篇、斯湯達的《紅與黑》、梅裏美的《卡門》,都讓我震撼。法蘭西真是個偉大民族,能產生這麽多大師……
對了,我在文學城上回答《悲慘世界》時,有個小子在後麵加了個貼,說“不對,年輕時對老萬影響最大的是《紅與黑》。年老了,影響最大的是《唐吉珂德》。”
嗬嗬,雖說是調侃,還帶一點嘲弄,甚至有點不懷好意,但卻帶著濃濃的書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