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家是個大族,有多少親戚我根本就搞不清。小時候過年,走親戚吃年飯要走好多家,特別快樂。那時候我分不清姑姑和姨孃之間的區別,(也分不清蛋黃和蛋清這兩個名詞,自己做飯菜後才搞清楚,雖然現在還有點五穀不分),也記不住親戚裏誰是誰,隻感覺熱鬧、開心快樂。我爸的生日在初一,每年這天親朋好友很多,每次都要辦好多桌。現在想來,自己沒心沒肺,好多親戚都忘光光,隻有一些近親長住心裏,尤其兩個姐姐,我還想著退休後要回國,和她們在一起。
我隻見過外婆,外公、爺爺、奶奶都早在我出世前去世,隻從父母輩裏聽過他們的片言隻語,聽得最多的倒是我爸年青時的零星故事,都是從姑姑(老爸的親妹妹)處聽來。姑姑每次來,就與我們擺龍門陣,許多古代的龍門陣都是從她那裏聽說。她偶而說幾句我爸年輕時的故事。每次媽媽在,姑姑決不擺談老爸的故事。如果媽媽不在,她才會說些老爸的故事。印象深刻的是老爸從小就好賭,偏因為是長孫、長子,輸過不少家產偏仍受盡疼愛。當然,這源於我祖輩曾是當地的富族,祖祖在時是著名的八爺,遠近都要買他一個麵子,可是家道敗落在爺爺手上。我爸和他的親妹妹都從未與我們擺談過爺爺是如何把家敗落的,興許他們得益於家道的敗落,要不然恐怕是沒有鄰兄。
我媽對姑姑不喜歡,這讓我對媽媽不滿,因為姑姑特別喜歡我們三姐弟。等我留學美國後才知道媽媽不喜歡姑姑的原因,也就理解了媽媽。原來大躍進時姑姑的丈夫餓死,她的幾個孩子是我爸替她養大的,那時我爸收入頗豐,幾個孩子尊稱我爸舅父,中間最漂亮的二表姐(真的稱得上校花)還名義上抱給我爸做幹女兒。等近半百的老爸遇見媽媽,姑姑多次勸說老爸不要生孩子,就把她的孩子當自己的。媽媽可不願意,她想有自己的孩子。媽媽其實也不知道姑姑這樣勸說過老爸,是等老爸有了我這個兒子後,開心之餘說漏了嘴,被媽媽聽見,從此媽媽就對姑姑極其不滿。媽媽也一直沒有把這不滿的原因說出來,是她來美國時給我說的,我後來問兩個姐姐,她們確認是這麽回事。
疫情前一年回國時去見了老爸的堂弟,長輩裏最小的一個,稱幺叔,長我三十餘歲的樣子。席間不知為什麽就聊起了家族,於是聽幺叔擺談了我從未見過的爺爺的故事,涉及我爸、二叔和姑姑。
我爸和姑姑是親兄妹,他們一生感情深厚。二叔的媽媽嫁給爺爺時已有身孕,所以二叔和我們其實沒有血緣關係。小時候我就奇怪,我爸和姑姑都是帥哥美女,偏偏二叔長相不好,與他們兩個一點都不像。兩個姐姐早知道這些,隻是我不知道罷了。關於二叔,還有許些故事值得擺談,等以後擺談我爸讀軍校的故事時再說。
兩個姐姐與我倒是從幺叔處獲知一個神奇的故事。我不知該不該相信,但大姐深信不疑。或許我應該相信,因為我偏是我們三姐弟裏唯一有過奇聞的人。
按幺叔說,爺爺很年青就開始掌管家族生意,也因此老爸受盡寵愛。家族生意主要是產酒和鹽業,酒槽在兩個地方,其一是宜賓,再一便在我出生長大的鎮上,其時是當地最大的家族生意,店麵和槽坊占了整整一條街,紅紅火火。在爺爺四十來歲的那年近年末時,有一天他正站在酒槽門口,一個道士路過,走近對他說,請休業一些時日避災(記不清楚幺叔說的是多久),再好的生意都不能接,過後保管生意更好,若不然恐有不幸。
爺爺想送錢免災,但道士不收錢禮,卻說明年今日會再來。如果來時生意更好,便求爺爺身上的那般錦絲新衣服並一盤銀子,爺爺應諾。道士鶴骨仙風,很讓爺爺相信。
其時爺爺乃有錢人家,平時隻好打牌、吃喝(我爸和我都遺傳這壞習慣),在茶館裏與朋友們說起這事時,朋友們都笑他,說這或許是競爭對手派來的奸細,或就是一個騙子,現在生意這麽好,哪有歇業之說?爺爺三思不定,恰有大單來,又逢朋友們如此說,便沒歇業。
過後生意仍然好了不少日子,卻碰上一場大火燒掉半個鎮,生生把整條槽坊街都燒沒了。爺爺方才想起道士所言,後悔莫及,從此消沉下去。
第二年的那天,道士又來,爺爺實話告之,捧出銀子相贈,希望道士有辦法幫助複興生意。道士臉色大變,當即說決不收銀子,也不要新衣服,隻要爺爺身上那套衣服。爺爺將衣服脫下與他,他卻當場燒了而去。
自此家道衰落,爺爺終日悶悶不樂,幾年後就去世了。
幺叔還說道與我爸有關的一事。老爸與另一大戶人家的女兒有婚約,因為家道敗落,婚約自然被取消,連帶姑姑的婚約。不過慶幸於此,要不這世上恐怕還沒有鄰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