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艾爾諾的文本樣式,我覺得中國讀者接受度會很高,

來源: 免疫力真的好 2022-10-07 06:37:3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7238 bytes)

安妮艾爾諾的文本樣式

《一個女人》中的《位置》,覺得寫父親的若幹片斷可以摘出來當散文讀,跟讀者分享。


我的祖父母講了一輩子的方言土語。

有些人還真的就喜歡方言土語,他們欣賞方言土語的別致。比如:普魯斯特就不厭其煩地將弗朗索瓦茲講話中所用的土語的不正確之處和她所用的那些古詞全部挑出來,並以此為樂。普魯斯特在這裏隻注重的是美感,當然也是因為弗朗索瓦茲隻是他的一個仆人而不是他的母親的緣故,而他自己也並沒有講這樣的語言。

對於我的父親,講方言土語就代表著過時和醜陋,就意味著低人一等。他慶幸自己能夠講法語,能夠部分地擺脫這種土語,即使他講出的法語並不怎麽規範,但終歸是法語。在Y市的主保瞻禮節上,幾個油嘴滑舌的人,穿著諾爾曼人的服裝用土語演出了一些短小的喜劇,結果令觀眾捧腹大笑。為此,地方報紙也專門開設一個諾爾曼土語專欄以饗讀者。當某位醫生或是“重要”人物在交談中偶爾說出一句土語時,如“她很好”,我父親便會高高興興地把這句話學給我母親聽,認為這些衣著考究的大人物們原來也同我們這些下層人物一樣,父親便有說不出的滿足感和幸福感。父親堅信醫生和大人物們是不自覺地說出了土語,因為他認為人們不可能很自然地能講好標準法語。無論是醫生或是教士,在外麵講標準法語時都是要付出努力的,而到了家裏就會放任自己講土語了。

父親在咖啡館裏和熟人在一起時很喜歡聊天,可在那些法語講得很標準的人麵前,他就會不哼不哈,保持緘默,或是話說到一半停下來,伴著手勢說:“是不是?”或者幹脆就隻用手勢示意對方,讓對方接著替他說下去。父親說話時總是小心翼翼的,惟恐說錯一句話,會像當眾放屁一樣出醜。

父親也討厭大話空話以及那些不能表達任何意思的新詞,記得人們曾經一度口裏不離“肯定不會”這樣一句話,父親搞不懂“肯定”和“不會”這樣矛盾的詞兒拿到一起會表現什麽。母親與父親正相反,母親總擔心自己會落伍,跟不上形勢,於是總是敢於大膽嚐試著使用她剛剛聽到的或是讀到的新詞語,盡管她還不敢肯定自己用得是否正確,可父親絕對拒絕使用他不熟悉的詞語。

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但我盡量嚐試著用精練的語言來表達自己所要表達的意思,所以時間長了,我覺得自己緊張得有些頭暈目眩了。

我想象中的恐懼之一就是自己有一個做小學教師的父親,他強迫我不停地一字一頓地講出規範的法語,我張大嘴巴不停地說。

既然在學校我的老師總是在糾正我,所以我回到家裏就去糾正我的父親,告訴他“sepaterrer”和“quart moins d’onze heures”根本不存在,這時父親會大發雷霆。記得還有一次,我哭著說:“你總是說不對,我怎麽能不給你糾正呢?”我父親為此很是痛苦,在我童年的記憶裏,一切和語言有關係的不愉快都是因我出於怨恨他們講法語不規範引起的,這比因為錢引起的爭吵更多。

*

我們一家人之間的交流除了吵嚷之外,沒有別的方式。禮貌的話及口吻是專門留給外人的。雖然有的時候當著外人的麵兒,父親試圖用客氣的方式教育我,可他已經養成很久的習慣還是不自覺地露了餡兒。記得有一次他想阻止我爬上石堆,他朝我叫嚷時的語調是那麽粗暴,他的諾爾曼人的固有的腔調和髒話還是將他竭力想營造的好的效果給破壞掉了。因為他不懂得有教養的人是怎樣教育孩子的,我也不相信良好的教育方式就是用打耳光的方式來進行威脅。

家長與子女間的禮貌相待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謎。我用了好長的時間想搞明白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在他們的簡單的問候語中都能表現出的無限熱情和客氣。和她們交談,我感到羞愧,覺得自己不配受到如此的禮貌待遇,有時我甚至產生錯覺,想象這是人家對自己產生了好感。不過後來我發現這些匆匆的淡淡的問候,這些微笑與閉著嘴吃飯或是悄悄地擤鼻涕沒什麽兩樣。

*

父親永遠都不會打消小商人腦子的這種看法:好人和壞人。對他來說,所謂的好人就是那些到他這裏來消費的人,而壞人就是那些到戰後市中心新建的商店去買東西的人。同時他也痛恨政府,因為政府在政策上向那些大商人傾斜而有意要他們這些小商人滅亡。即便是那些好的顧客也還是分等級的,最好的是在我們的店裏購買他需要的所有的東西,而那些差一些的人則隻是過來買一些他們忘記在大商店裏買了的東西,並且還對我們說些風涼話。另外,就是對這些好人,也還要當心,要好好招待他們,因為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認為我們會在價格上宰他們而背叛我們。每當在這個時候父親就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聯合起來敵視他。他內心充滿了痛苦與無奈,他恨自己的低三下四,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也和所有生意人的心理一樣,希望整個城市裏僅有他一家商店賣東西。為此,當我們需要買一個麵包時,父親也要讓我們跑很遠的路去買,就因為我們隔壁的麵包店的人不到我們的店裏買東西。

*

父親看著我二十多歲了,依然坐在學校裏讀書,他既不為我擔心也不為我感到高興,隻是容忍地看著我過著這種近乎虛幻的生活。他常對客人解釋:“她上學是為了當教師。”至於我要當什麽教師顧客們也就不多問了,知道職業就行了,再說父親也記不住。記當代文學不像記數學或是西班牙語那麽好記。父親擔心人們會認為我太受寵愛,再者他也害怕人家會以為我們家特別富有才會讓我上這麽多年學。可父親也不敢告訴人家我是獲獎學金的學生,怕人家會想我們怎麽會那麽幸運,讓國家白給我錢就是為了讓我什麽都不幹。他總是被人們的羨慕和嫉妒所纏繞,這一點在他那種環境中的人們會表現得淋漓盡致。有時我在學校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後回到家裏一睡就到大天黑,父親沒有一句責怪的話,他甚至表示出讚同:一個女孩嘛,就應該玩得愉快,而且我不是也很正常嘛。或者他認為這正是知識分子和小布爾喬亞階層的人理所當然的表現。如果一個工人的女孩結婚時懷了孕整個地區都會家喻戶曉的。


選自《一個女人》,[法]安妮·埃爾諾 著,郭玉梅 譯,百花文藝出版社,2003

所有跟帖: 

的確不錯啊,觀察非常細膩,刻畫深入生動,骨子裏的東西跟我們的文化是很相近。好人壞人那裏把我看笑了。。。:) -塵凡無憂- 給 塵凡無憂 發送悄悄話 塵凡無憂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7/2022 postreply 07:0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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