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上海,是為了上學。離家最近的,是瑞金二路一小,就在明德邨的斜對麵,也就是一百米的距離。學校條件相當好,但我無緣入讀。倒是我弟弟小南,後來我兒子萬方,都在那裏讀了幾年小學。我是插班生,瑞金二路一小的五年級沒有名額。有名額的泰康路小學,條件要相對差一點,距離也要稍微遠一點。
泰康路小學是二部製。所有的學生隻在校上半天課,另外半天在校外組織學習小組自學。母親帶我去學校報名。五年級的班主任許瑞芬老師,把我們帶到辦公室。見我剛從鄉下來,年齡又小,就當場出了幾道造句和簡單的算術題。我默默地一揮而就。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我通過了資格考試。
第一天上課,我坐得筆挺,雙手背在後麵,聚精會神地聽講。鄉下人的“戇大”樣,引來一些上海小朋友的嗤笑。好在我隻有一隻耳朵,聽課都來不及,顧不上再接收其它噪音,所以表現得沉穩而大度,平添了三分老師對我的好感。
我的學習成績很快就在班上鶴立雞群。原因之一,我在鄉下籍並班上課的機會,已經學了六年級一學期的課程。原因之二,得益於二部製安排,使我半天在學校聽老師講課,半天在小組自學時給其他小朋友講課。
因為我們家相對寬敞些,有一個小花園,所以有一個溫課小組安排在我們家,我就是當然的組長。我要求大家像上課那樣坐好,前麵掛一塊小黑板,自說自話當起了小老師。開始下麵嘻嘻哈哈,很快大家就集中注意了,因為我不是鸚鵡學舌,而是用我們小朋友自己的語言,講出了對課文內容的理解;算術作業,把演算的每一步,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大家跟著我走一遍,作業完成了,課文理解了,皆大歡喜,收獲多多。
收獲最多的,其實是我自己。原來不甚明白的,在講課的過程中,往往就把自己講明白了;原來就明白的,則把自己講得更明白了。但從此我也落下一個毛病,就是好為人師。好為人師,大概也是人類本性的一部分。這說不上是缺點,但要看機會、場合和對象,否則就會討人嫌。
那時候,我不討人嫌,甚至還得到班主任的賞識。一學期後,升六年級了,我被老師欽定為中隊學習委員。一道杠換成了二道杠,升官了。
原來的學習委員被罷官了,我動了他的奶酪,他就同我杠上了,還惡作劇地把黃砂往我脖子裏灌。受人欺負,我說不出半句惡言。倒不是我涵養多好,而是因為我嘴笨,上海話說不利索。看在老師眼裏,好印象又平添了十分。
學校經常開家長會,那是我母親最開心的時候。所有的老師對我一片讚揚,在其他家長麵前,母親非常有麵子。當年她的那種開心,我自己後來也體會過一次。萬方在美國門羅學院畢業時,是佩黃絲帶的榮譽學生,老師在推薦信上說:“萬方是這樣一種學生,他使你的教書生涯變得真正有意義了。”讀到這裏,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慰貼。
是啊,有子如此,有孫如此。我母親在電話那頭,提起這些往事,依然開心得笑聲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