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乃吳中勝地，頭枕虞山，背依長江，湖泊星羅，河川密布，風景如畫如詩。同時她也是一個曆史文化沉澱深厚的江南古城。常熟雖然與我家鄉隔（太）湖而望，但我們這一代人卻大都是從樣板戲《沙家浜》（原名《蘆蕩火種》）首先知道常熟的。後生們可能不知道《沙家浜》，但一定也知道常熟的陽澄湖 — 大閘蟹的故鄉。老漁有幸在還被人喚作小漁時在這個鍾靈毓秀的地方學習生活了一年，踏遍了常熟的山山水水。雖時隔多年，常熟的山水草木，人物鄉音依舊曆曆在目，縈繞於心。去歲回國，特意繞道去故地重遊，了卻了一樁多年的心願。現在讓老漁作向導，帶各位去常熟神遊一番。我們不妨跟隨明朝詩人沈玄的一葉扁舟，一路踏歌進常熟。
吳下琴川古有名，放舟落日偶經行。
七溪流水皆通海，十裏青山半入城。
齊女墓荒秋草色，言公家在舊琴聲。
我來正值中秋夜，一路吟詩看月明。
沈玄的寥寥數筆，勾畫出了常熟城的鮮明特征。常熟古代稱琴川，正因為她“七溪流水皆通海”。這十裏青山，指的就是虞山了。虞山因吳地開國君主之一虞仲（即仲雍，泰伯之弟，周文王二伯父）死後葬於斯而得名，仲雍也算是名垂千古了。虞山其實並不高，大約幾百米而已。但這座山峰從天而降在這一馬平川的江南原野，倒顯得很突兀很特別，也給常熟城平添了七分秀色，三分仙氣。虞山在常熟老城身後綿延十數裏，倒更像是常熟城的後花園。常熟人開門見山，閑暇時抬腳就能入後花園與自然相伴，春聆鳥語，夏沐清風，秋逐白雲，冬品臘梅。
虞山東麓伸入城，山腳下立著仲雍墓 （圖 1 ）。
與仲雍墓相鄰的是言子墓 （圖2）。言子名言偃，是孔聖人七十二弟子中唯一的江南弟子，人稱“南方夫子”(圖3)。《論語 .為政篇》中提到“子遊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其中的子遊即是言偃（字子遊）。言子回江南後，對傳播孔子思想，教化當時相對落後的吳地文化上作了很大貢獻，正如孔子所說：吾門有偃，吾道其南。所以受人拜謁至今。
從言子墓旁的小路上山，不久就能看到座落在半山腰的一間涼亭 — 辛峰亭。駐足此處，常熟全城可盡收眼底，一覽無餘。老漁當年也常在晚飯後信步登上辛峰亭，沐浴徐來的清風，飽餐燦爛絢麗的虞城夕照。
從辛峰亭往前行約四五裏，便來到劍門。劍門，在虞山中部最高處，以石景著稱。劍門狀如刀劈，從上俯視，幽穀深邃，從下仰望，天成一線，這就是“劍門奇石”。相傳吳王夫差在此試劍，將石一劍劈開，形成洞開一線的兩扇石門。站在此處，可遙望山後的晶瑩剔透的一麵水鏡——尚湖，以及周邊仟陌縱橫，錯落有致的水田。一幅田園山水畫，躍然眼中（圖4，5）。
劍門往南數裏，有一條幾乎已被人遺忘的山澗，穿山而過，故名破山澗。山下有一寺廟，名破山寺（現名光福寺）。老漁早年甚是納悶，為何該寺叫做破山寺。見了破山澗，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寺以澗名。這破山寺雖小，卻甚是有名，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中唐詩人常建的一首詩《題破山寺後禪院》（圖6）：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但餘鍾磐聲。
老漁深愛其中“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兩句，禪意深長，直證本心。以老漁之孔見，常建的佛根和悟性，可追詩佛王維和詩僧賈島。
常熟城西離虞山不遠處，還有另一個佳處 — 讀書台，是南朝梁昭明太子讀書所在（圖7）。讀書台四周，古樹蔽日，翠竹婆娑，景色雅致。讀書台的亭子上有一幅對聯，頗可玩味：
五六月間無暑氣，千百年後有書聲。
當然，常熟不光有十麵青山，還有七溪流水，更有一條一瀉千裏的大川 — 長江。這也正是沈玄詩中所說“七溪流水皆通海”的原因。如果你來到常熟北邊的碧溪鎮，站立在江岸上，看著腳下遼闊磅礴，奔騰不息的長河，盡可效法東坡居士，大發“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英雄人物”的感慨，也可激發“極目楚天舒”的豪情。此景此情，對酒當歌，不亦快哉？
如此萃集天地靈氣的常熟，自然孕育出了一代複一代傑出的常熟人。遠古的如仲雍言子，近代的如錢謙益，甕同龢（音和）者。先說說翁同龢。翁同龢出身於書香門第，其父翁心存乃清朝道光年間進士，鹹豐、同治兩朝大學士，鹹豐皇帝的師傅。翁同龢本人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是鹹豐年間狀元，同治，光緒的兩代帝師，官至戶部、工部尚書、軍機大臣。講到翁同龢，還有一個故事。常熟籍的翁同龢與合肥籍的同朝宰相（大學士）李鴻章素有間隙，互不相讓。有一天，李鴻章出了個對聯譏諷翁同龢：“司農常熟世間荒”。翁同龢才詩敏捷，馬上反唇相譏：“宰相合肥天下瘦”， 成為笑談。客觀地說，翁同龢文章學問出色，但治國理念保守，能力平凡。再說說明末清初的另一個常熟名人：錢謙益。錢謙益，子牧齋，是明萬曆年間進士（榜眼），作過翰林學士，禮部侍郎。錢學識淵博，詩文滿天下，是明末文人領袖。同時，它也是東林黨人的巨擘，引領東林諸賢與閹黨權貴做過不懈的爭鬥。無錫東林書院的一幅對聯，相信大家都很熟悉：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崇禎帝國破身亡後，錢謙益在南京擁立南明王朝。後來在清軍大兵壓境，錢謙益獻城投了清兵。此舉也是錢謙益最為人詬病的地方。不過錢謙益也沒有給清政府效力，堅拒了高官厚祿，回到常熟，與夫人柳如是一起閉門修身治學。
青山常在，碧溪爭流。琴聲書聲，群賢並輝。常熟確是一個可以“悅鳥性，空人心”的世內桃園；也是一幅可讀，可品，可詠，可歎的曆史長卷。就連我一個異鄉人，也為她感到驕傲。
戊子年春記於美西穀步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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