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一直沉浸在痛徹心扉的哀傷之中,我的靈魂摯友、忘年交朱大斌先生上周仙逝,年僅78歲。遠隔重洋,不能見上最後一麵,唯有望洋一哭,寫幾個字作為祭奠。
與朱先生認識、交往三十餘年,我尊他如師、如友、如長兄,他視我為可以交心的晚輩知己,永遠不懂人情世故的鄰家小妹妹。
第一次見到朱先生是在三十二年前,省裏召開的一次文化工作會議上,他坐在我旁邊。台上喋喋不休、無聊至極的長篇報告,讓人昏昏欲睡。我對著麵前一個陶瓷茶杯,用鋼筆在我的筆記本上臨摹下那棵水墨青鬆,順手寫了幾個字:“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然後出去了一趟。
回來時看到旁邊這位正斜著身子看我的塗鴉,很認真的樣子。見我歸座,拿起筆在我本兒上寫下:“你是哪個市的?”我寫字回:“安寧市的。”他又寫:“我也是安寧市的。”字寫得蒼勁老道,還有幾分灑脫。人說字是一個人的臉麵。回頭看他的臉:膚色較深,鼻子嘴巴棱角分明,一雙深邃而溫和的眼睛透著親切。
正好趕上會議休息,就聊了起來。原來他是我們市日報社的副總編,姓朱名大斌,和我們局幾個老板都很熟。“我經常到你們局裏去的,怎麽沒見過你?”他問。“你們是談笑有鴻儒啊,怎麽會注意到我們這些無名小白丁?”我說話總是帶點兒調侃。
其實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分到局裏,又被抽調到部門誌編寫小組,同事還沒認全就跟著二老板來開這個文化工作會。
朱總目光又回到我的筆記本上:“你喜歡讀蘇軾?”
“是啊,蘇軾是我的人生偶像,蘇詩蘇詞蘇散文我都喜歡。”
這首《江城子》是不久前讀到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對亡妻那種超越生死、超越時空的思念感人至深,這樣深情並長情的男子,當今社會還有嗎?
“知道蘇門六君子吧?其中之一陳師道有兩句詩:‘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用來評價蘇軾這首詞再恰當不過了。”朱總說。
朱總指著我邊上的一本書問:“在讀什麽書?”
“是盧梭的《懺悔錄》,讀過嗎?作者追求一種深摯、持久、超乎功利和肉欲的柔情。把書中男女主人公那純潔的近乎愛情的友誼描寫的細致入微。。”
朱總說他很少讀外國文學作品,他的業餘時間幾乎全部用於搞創作。“寫什麽?”“寫小說、散文、戲劇、電視連續劇等。”
下午就送了我一本他最新出版的散文集。翻了翻,隨意中有真情,小事中見人品,語言也幹淨利落。文如其人,字裏行間可見,作者應該是一位性格沉穩、處事幹練、骨子裏又很清高的長者,還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流不羈。
接下來兩天的會議,朱總都坐在我身旁,休息時我們海闊天空地閑聊。聊天中感到他知識淵博,尤其對我國古典文學名篇、名著如數家珍。有點知音的感覺了。
會議結束回到市裏,照常上班。
有一天突然接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來信,信封上寄信人地址是“內詳”。疑疑惑惑打開信封,原來是朱總寫來的。信中說對我很有好感,一見如故如知己,還客客氣氣問以後可不可以常給我寫信?同在一個城市,用信件交流讓人覺得怪怪的。查了報社的電話號碼,給他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信收到了。可以給我寫信,如果不嫌麻煩。
來信說我是一個奇特的女孩兒,我的經曆、我的為人、我的思想(我有思想嗎?那時還那麽年輕。)都很奇特,好像跟這個俗世格格不入,有他年輕時的影子。
朱總和我們老板在合作寫一部大型新編曆史劇,不斷來我們局跟老板一起探討什麽。有時經過我的辦公室,進來說幾句話,沒人的時候會丟下一個信封,裏麵已經攢了厚厚的一疊子信,他說麵交給我放心些。
讀信的感覺很奇妙,幾分神秘,幾分好奇,還有幾分期待。
信中說認識我是他的榮幸。他平時工作很忙,壓力很大。我是那麽陽光,那麽快樂,那麽蓬勃向上。給我寫信時會受到這些情緒的感染。讓他覺得舒心,愉快。我不必回信,傾聽就行。從來信中能感到他內心的孤獨,性格的乖僻,有與人交流的渴望又十分謹慎,總怕惹煩了我似的。
麵對一顆謙卑、誠摯又自重的心,能忍心拒絕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