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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培香豆於 2020-11-01 05:45:31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12811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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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分享雖奇葩，卻是我親身的經曆，當時在場的L和事情過後一連數日淚眼婆娑的日記是為佐證。

既然進來了，能夠讀到最後是最好的。過程太過奇葩，真的害怕自己說不清楚寫不明白。謝謝！

三十多年前，從上海畢業分配回省城，經共同的朋友引介，第一位接上頭的是從上海另一所學校同時分去的外省同學L。踏入社會後最初階段的周末基本都是和L一起度過的，直到別的同學和朋友陸續加入並形成後來個性迥異卻友情深厚的小group。

那時候身體很不好，胃口也很差，隔三差五的，我們兩個外地人加外省人會湊在一起，在L單身宿舍的公共火頭上做點簡單的飯菜，然後一起過周末。

有一次我們說好去學校外麵的菜市場買半隻燒鴨，再自己做點小菜，犒勞犒勞自己。賣鴨子的攤子緊挨著後校門，小兩口女的收錢，男的宰鴨，爽快麻利，配合默契。

因為時間的關係，當時的顧客並不多，輪到我們的時候，女主麻利地接過錢，然後一邊誇鴨子一邊誇我們，主動熱情地幫我們挑選。

鴨子選好切好包好，我們謝過轉身要走，女主突然輕盈婉轉地說：

哎，兩位學生妹兒，還沒給錢哦。
咦，我們先給的錢噠，麻煩姐姐翻兜看一看。
不可能的事喲，今天收到的最大的票子是張五塊的，其餘都是零碎小票子，不信你看嘛，看嘛。

說著一下躥（四川話的一聲）到我們跟前，把圍裙口袋翻了個底朝天。的確全是零零碎碎的小票子。

可是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給了錢的。我說你再淘淘別的口袋，可能放混地方了呢。她提高嗓門說，除了圍裙口袋就隻有毛衣口袋了，裏麵裝的是紙，揩PG的紙，邊說邊把其中一隻口袋翻轉給我們看。確實隻有揩PG的紙。

明擺著的，要麽再補給一份錢，要麽鴨子不要了。和女友交換確認過眼神，疑疑惑惑息事寧人地，準備走人。

誰知就在這個當口，女主突然轉向四鄰的菜農小販行人，高聲武氣地叫喊開了：長得斯斯文文穿得幹幹淨淨，你們也太欺負彎酸人了嘛。我們在這裏做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會賴你們二十塊把小錢？小小年紀不學好，你媽老漢兒是咋子教你們的喲 ......

這下子想走也走不成了，眨眼之間呼啦啦嗡上來一大堆人，裏三層外三層把我們圍得嚴嚴實實。

女主先是語帶哽咽，繼而抽泣，最後大哭。我和女友都是剛出學校完全不會吵架的人，她這一哭把我們嚇傻了。（女友後來說，就是會吵那天也不好意思吵，因為圍觀的人群中有她班上的學生。這是後話。）

現場的氣氛十分詭異，圍觀的人絕大部份都不說話，隻看熱鬧不開腔同時又異常的專注興奮。積極冒泡的基本都在指責我們，“ 小小年紀渾水摸魚”，話裏眼裏都滿了輕蔑和譴責。

我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神經質地指著對方毛衣的另一個口袋，非要她攤開給大家看看。對方死也不肯，一口咬定這邊和那邊一樣，都是揩PG的紙，同時以更混淆更惡毒的言辭繼續攪動著整個場麵：年輕無良大學生欺負老實本份小攤販，請大爺大媽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們為他們做主......

就這樣僵持了很久，架央子唯恐收場太快的人不少，同情支持她的人也越來越多。我不開口也開不了口，就死死盯著她的毛衣口袋，猛不丁地，想起那張錢是同事頭天才還給我的，怕我介意，同事還一再解釋說，鈔票缺失的一角很小很小，完全不影響流通使用。

這下連幫她的人也說，要看你就翻給她看一下嘛，大家都撇脫。這個樣子堵倒起，你也做不成生意嘛。

她還是不肯，眼淚巴沙地梗在那裏。就在我偶一轉頭再次和女友交換眼神互相鼓氣的當口，她突然把手伸進毛衣口袋又迅速地拿出來，被我們的餘光逮了個正著......

雖自幼體弱多病手無縛雞之力，內心深處崇尚的還是做事為人那一股子豪俠之氣，就像帶大我們姐妹對我們恩重如山的曹婆婆那樣，雖目不識丁，卻豪爽正直，從不惹事，也絕不怕事，聰敏過人，膽識也過人。為半隻鴨子吵架，可以，可娘們兒吵得不像個娘們兒，爺們兒更鬼祟得不像個爺們兒，那股子失望和絕望，真沒那二十塊錢什麽事兒！

整個過程都是女的在前麵衝鋒陷陣，稍微有點眼力勁兒的都能看得出來，男的才是珠聯璧合二人組的中堅。

木瞪瞪回到女友宿舍，一夜無眠。那是我們踏入社會後遭遇的第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若不是親身經曆，根本無法想象更無法相信。出國前和朋友再次談起這件事情，還是記得一清二楚，包括女主的動作，表情，和那些刻薄用詞，以及事情之後才慢慢緩過神來的小兩口那些最初的鋪墊和整個的起承轉合。

有了這個經曆墊底，這些年來壇子裏一出又一出的，算個啥呀。隻要不是披著馬甲使陰招，針對我個人的建議或批評或吐槽，直接還是含蓄，我都欣然接受，心懷感激。

那晚斷斷續續流淚到天明，回到單位後，一有空就趴在小木凳上旁若無人地寫日記，邊寫邊哭，邊哭邊寫，一連寫了好幾天。居然會吵架！居然會吵成這副樣子！最最想不通的不是差點折了二十塊錢，而是為什麽現場呼天喊地哭得傷傷心心悲痛欲絕的竟然是她而不是我們？

第二個周末再去L那裏，小兩口的攤子已經不在了，從此再沒出現。

幾年以後，在我們住家附近的菜市上意外地再次見到了他們。還是賣一樣的美味燒鴨鹵味，還是有很多的顧客，隻是當年勤快能幹活絡默契的兩個人，朝著完全相反的走向發生了迥異的改變：男的更痞更陰沉，女的則完全沒了當初的油滑與囂張，麻木呆滯少言寡語，雖然手腳還是一樣的麻利。

中間那幾年，兩人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當初珠聯璧合的兩個人，彼此之間完全沒了呼應。

第一次衝突時，小兩口二十出頭三十不到。短短幾年時間，兩個都老到不行，尤其是女的，仿佛省城特有的霧氣陰霾全都傾倒給了她一個人......

N年後，跟著先生來美國洋插隊，期間最不枉費最最感恩的，就是信了主。我是立體幾何可以考一百分，實際的空間想象力卻可以差到極點的那種人，那些曾經有過的對事對物對人對自己對現在對未來的種種糾結疑惑，那些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的困頓，突然之間散開了，澄明了，亮澤了，單純了。

各人有各人的自由，喜好，標準，你真的不能奢求人人都善待你（像曹婆婆，像劉老師，像中學同學Yan的媽媽，像生命中經曆過的許許多多的她和他和你），也不可能人人善待你；真不需要人人都喜歡你，也不可能人人喜歡你；你也不可能靠著迎合與討好真正取悅任何人，也不必以討好取悅任何人。

生活中，壇子裏，有共鳴的，感概一聲；能理解的，往深裏多聊幾句。真心地讚賞，真誠地建議，坦誠地批評。足以。

聰明也好笨拙也罷，你真的可以好好做自己，愛自己。再忙再累都可以隨時停下來，安靜你自己，聽你裏麵的聲音。你的主救了你，他愛你，疼你，管教你；繽紛世界直接和間接各樣的關係各樣的環境各樣的際遇，無不以此為綱彼此關聯；你真正的喜樂與恒久的盼望，穿越屬世的眼跟前。邏輯理清了，生活敞亮了，心情也輕鬆了，高山低穀坎坷坦途，原本多思多慮多愁善感的自己，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又過去很多年，一南一北，我和女友成為主內的姐妹。對那段刻骨銘心曾經痛徹骨髓的經曆，看法和感受已有了根本性的不同：在上帝麵前，人人都是有罪有限有死的，All Have Sinned and Fall Short of the Glory of God（羅馬書3：23），沒有一個例外，包括小攤販，包括我自己。都需要認罪，都需要悔改，都需要救贖。多少的平安屢屢失去，多少的痛苦白白受過，若不是神的恩典，我們誰人能夠站立得住？

這麽多年過去，想起小兩口，尤其小兩口中第二次碰麵時麻木空洞蒼老異常的她，內心裏麵最深切的感受是心疼，說不出來的真實真切的心疼。

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路加福音 23：34）

最後是幾組before vs after照片，給頑強堅持讀到這裏的你。謝謝，非常的感謝！

1. 畢業當年白衣藍裙吵架之前 VS 藍衣白裙上上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