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活動,內容是關於母親。
母親是一個很感人的字眼。包容,慈愛,為家人犧牲自我,特別是我們的祖父母那個年代。但我想打破一下常規,聊聊我們自己。
從小,身邊接觸的母親們都有點為家庭舍身的樣子。把孩子照顧好,時尚是與她們無關的字眼。記得母親當年單位裏有位女同事,總被其他女人在背後議論,話題卻異常統一,就是她“明明都上四十了,孩子都讀初中了,她還喜歡化妝穿高跟鞋,作這個樣子給誰看啊。”現在想起來總為她不平:為什麽有孩子就不能美了,就非要一個苦B相嗎?當年自己年紀小,就個初中生,但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大人的話聽得有點不對勁,但哪裏不對勁,當年的自己也不會說。
同時另一個表姐真的算是模範了:出嫁前要覓夫的時候是一朵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文藝女青年風。後來看著她嫁了人,一年後生了個娃,整個人畫風急轉。一頭長發剪掉,換了個方便實用的大媽頭。沒時間減肥,那五公斤永遠沒去掉。裙子收起,改穿鬆緊褲頭的褲子,腳上隨便踩個平底鞋,風風火火領著孩子就出門,送完孩子後仍然同一畫風回單位上班。生生演繹了一個做了媽媽後如何告別文藝美女青年的故事,據說看得單位其他小女生和小男生們一身冷汗,滿心感慨。
再後來,認識了一些做了媽媽後風韻不改的女子,讓我看到了生機,知道了做母親其實不是美麗女人的一條死路。再後來落腳歐洲,看見了更多美麗的女子,身邊帶著她的兩個孩子,風韻不遜那些滿身青春沒有孩子牽掛的大學女生,隻讓人覺得她更成熟更淡定從容。原來,做得好的話,孩子可以為一個女人加分,而不是減分。
觀察有年,得出的結論是,這些美麗的媽媽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除了愛美和對美的事物保持敏感度外,還有一點就是她們都不會完全為了家庭而放棄那個小小的自我。她們都有一個方法去為自己減壓,保持新鮮的心態。存粹的個人小歡喜,與家庭孩子不一定有關。
有人做瑜伽,有人喜歡畫畫,或做手工,或運動,或攝影,或收藏一些小歡喜。
而我現在的自己,除了陶藝和擊劍外,還有一個方法就是:
偶爾獨自出遊。
當年讀大學時偶爾也喜愛周末一人獨遊某城。認識了先生後卿卿我我總是倆人出行。後來有了孩子,有兩年孩子不離身,弄孩的同時卻慢慢地覺察了某種缺失。當時不知道是什麽,直到某天突然想起,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關注一下自己了。不是說穿衣打扮,而是說好好關注自己的心情和狀態,好好安靜下來跟自己對一對話。
當時我們還客居荷蘭。體貼的先生察覺到這點,給我建議說,你不是想去比利時布魯日嗎?這個長周末我可以帶小孩,你可以獨遊去布魯日三天。
為此我終身感謝我的先生。因為他的理解和配合,我在孩子出生了兩年後重新開始了一個人的出遊。
我不會忘記一個人在燈下慢慢踱過布魯日老城,靜聽平底布鞋走在六百年石頭老路的聲響。一個人坐在老運河邊看天鵝慢慢遊過我眼前。晚上坐在老城一個酒吧裏,跟鄰座的在英國留學的伊朗學生聊他們的文化和政治,用比利時啤酒作陪。下午在露天咖啡座裏一坐四個小時,慢慢重讀著普魯斯特的文字。之前他的書放在枕邊差不多一年,哄娃的間歇裏從來找不到閑心靜下來細讀。偶然提筆寫寫心得,聊聊情緒。那三天讓我重新跟自己作伴,找回已經微微蒙塵的那個小小的自我。
歸家後,先生說我精神飽滿,情緒喜悅平和。
從此,我開始了一年兩或三次的固定的單獨出行。公婆愛孫,喜歡趁學校放假時把孩子接到他們家一兩個星期,我們夫妻就趁機倆人出遊。但偶然我會重新單獨上路,造訪某個一直心儀的歐洲小城。幾年前搬回慕尼黑,我的目的地變成了奧地利或者意大利的某些老城。每次回家都心情煥然一新,看到孩子們也倍感欣喜。
(在阿爾薩斯的小城街頭,穿著我自己設計的墨綠色長外套。有個法國路人問我可不可以為我拍幾張照片。拍好後把照片發給了我。)
那種感覺,就像偶爾逃了課的小孩,躺在郊外原野上,眯眼靜看藍天白雲,聽著微風擦過草叢,摘朵小花掂在指間,暫時忘記那些功課作業。歇息過後,站起來拍拍屁股,撿起地上的書包,重新返回學堂。暫時的抽離,讓我找回躲在心裏的那個小小孩,最真實的自我,跟她說話,聽她哭,聽她笑。
一人出遊,每次都有出彩的經曆。記得在威尼斯一個玻璃手工作坊外打望,裏麵的玻璃藝人看見了我,請我進去看現場製作,還當場用玻璃拉了個小小的項鏈墜子給我,完全免費。
這件黑大衣,也是自己設計製作的作品。陪著我走過威尼斯。
一路上遇見很多也是單身出遊的女子,交談起來各有故事,各自精彩。互相給對方拍照,然後祝好又繼續行走。在威尼斯遇見了同一旅館的來自巴格達的女子,四十出頭,在某家大公司工作,單身不婚,閑時周遊列國,這次來到了意大利。早餐後我們兩人在七百年老的旅館陽台上曬著亞平寧半島的太陽,看著下麵的遊人,她跟我講述發生在那個異國的人和事。也是在威尼斯,曾經連續兩天在同一個小餐館吃飯。那個年青的意大利侍者安德裏亞說他們晚上十一點關門,到時下來喝一杯。我十一點屁顛屁顛地去了,幾個侍者一行人說他們其中一人有一條小船,幹脆就帶我半夜出遊,開著音樂喝著放了檸檬的意大利冰啤酒,穿過一條條小小的運河到達大運河,開過聖馬可廣場,基本是繞著威尼斯轉了一圈。夜半的威尼斯,遊人大部分已睡去,燈光下的水城有如一個巨大的舞台布景,任由我們一船人打望。那次船上的音樂背景是Iglasias的El Bano.從那時起愛上了這首歌,開車時常聽,因為一聽就仿佛置身那晚的威尼斯船上,跟一群友好的意大利年輕人同船開過威尼斯的運河道,亞平寧的月色照亮了我。
(奧地利的邊境小城裏)
(但最愛的還是意大利,那些小城和亞德裏亞的海岸線。。)
不是每人都能理解這種行徑。我曾經麵對過無數親友的質疑:一個人旅遊不覺得無聊嗎?你怎麽能扔下孩子丈夫自己去玩呢?你不內疚嗎?你不覺得這樣很自私嗎?我身在加拿大的親愛的奶奶聽聞後則馬上打電話給我爸爸,問他是不是孫女跟她的丈夫出現了感情問題,所以一個人離家出走。
麵對這些問題,我已學會不再過多解釋。懂我者自然懂,不懂的人我怎麽解釋也不會懂。我最感激的仍是我的先生,給了我最大的理解和包容。這次疫情,憋在家裏home schooling差不多三個月,我的情緒開始愈見低落。先生看在眼裏,安慰我說,旅遊禁令一解,爺爺奶奶想把孩子接過去一兩周,你應該找個地方走走,讓自己心情好起來。
最後一次是疫情爆發前的那個夏末,和一個台灣女友一起。她是個模範好太太,結婚十年有了兩個孩子,除了兩次一人回台灣看望病了的家人外,還從沒有試過離開她的西班牙老公和兩個孩子自己去某個地方。因為聽見我說偶然一人出遊的樂趣,她居然大膽地請我這次帶她一起出行。她破天荒地沒有跟老公和孩子回西班牙公婆家,而是兩個穿著布衣長裙的女子開著車從慕尼黑先到意大利維羅納,然後直奔五漁村,最後到達法國蔚藍海岸的尼斯。享受著一路的陽光海風美食,觀賞地中海岸上的各色小城,互相拍照,給一直忙著各種生活瑣碎的身心重新加油充電。兩周後重新到家,女友說從沒想過做了媽媽後其實也可以偶爾這般開個小差自己獎賞自己一個自在假期,也從沒想過原來會這麽快樂。
後來她又告訴我說,她的西班牙老公說又西把他的乖老婆給教壞了。
我倆穿著一身長裙,遊走在南法海岸的各個小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