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加坡留學的9年時間裏,住著名紅燈區「芽籠(Geylang)」中心及周邊加起來沒有四年也有三年半吧。
當然,租那邊的房子並不是貪戀「紅燈區」,住芽籠的好處有:
能找到市區裏最便宜的房子:我在芽籠附近分別租到過S$350/400/600/800的單間、隔間或者床位;
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離我學校不算遠,去各大商場也很方便(公車直達Parkway Parade/Vivo City/Bugis/Orchard Road);
樓下就是全新加坡最多美食中餐館的聚集地,半夜外賣選擇很多,吃榴蓮方便,步行能到我最愛的宇宙美食中心Old Airport Road Food Centre。
住周邊的故事就不說了,說一下有大半年住在16巷的體驗吧。新加坡的芽籠4巷-20巷是合法性交易的地方,16巷就是紅燈區最中心的地方。芽籠地區的構造大概是這樣的:兩條千米橫向馬路,一條是繁榮的餐館街,另一條是水果街,縱向的二十多條百米小巷兩側擠滿了老舊的公寓和便宜的酒店。夜幕降臨的時候,橫街燈火明亮,食客舉杯歡笑,一副煙火凡塵的熱鬧氣息;而轉入縱巷,世界一下就暗了下來,隻有昏黃的小燈,安靜地勾勒出一個個傲立兩旁的女性輪廓。
需要特意說一下,大部分性工作者在此營業都有執照,需要定期去醫院檢查身體,如果被警察叔叔查到沒有執照,應該算打黑工,會被遣送回國的吧。
我租的屋子雖然叫做公寓,但我懷疑衛生間的馬桶應該見識過幾代人的飲食習慣,絕對夠格拿個消化科研究員之類的學位。屋子被職業二房東隔成了許多小隔間,每個隔間塞滿了上下鋪架子床,出租給建築工人們,一個床位每月S$200,這大概是在新加坡能有的最低居住成本。除去母老鼠和母蟑螂這些高級物種,我可能是整個屋子裏唯一的女性生物,窩在一個開門隻有張單人床的小隔間裏,而我的可移動衣櫃被置放在走廊上。
一個女孩子和十幾個建築工人兄弟們住在同一個公寓裏是什麽體驗呢?
那時候我大概十幾歲,在讀高中,學生狗的作息基本上和建築工人是一樣的,所以五六點起床的時候要排隊去廁所洗漱和排泄,如果起晚了就隻能憋一路去學校放水。後來幹脆就習慣了去學校放水,因為實在無法鼓起勇氣每天早上麵對溫熱馬桶圈上那幾滴成分複雜的新鮮亮黃色液體。
那時候,我每天回到自己的隔間,都會認真地把門栓插好,半夜聽到什麽動靜也會下意識地去抵門,如果新加坡這個以安全著稱的國家有什麽地方是治安不好的,那也隻可能是這裏了。芽籠這些小巷子裏,聚集了最多最多處在社會底層的外來人口,來自中國和東南亞的建築工人、商販、性工作者、打工族……好像是明亮幹淨的月亮上的那些火山口陰影,微弱地存在,永遠沒機會反射太陽的光芒。
芽籠的上午是安靜的,橫街縱巷的生意都暫時休息,陽光平等地照在這些灰蒙蒙的矮房上,並沒有比照在濱海灣、烏節路、馬六甲海峽的陽光少,一切都那麽安靜,那麽幹淨,好像媽媽的手在輕撫那些酣睡的靈魂。
等到五六點的時候,紅日慢慢從西海岸落下,橫街開始熱鬧起來,聚餐的食客、賣走私煙和藍藥片的販子、神情曖昧的昂哥們(uncle)開始走動;縱巷裏,膚色各異的國際建築工人們帶著汗酸的氣味回到出租屋煮一碗加蛋的麵;那些疲倦的靈魂在夕陽裏睜開眼睛,又塗上了厚重的粉和口紅,穿了最少的布料最高的鞋,站到巷子兩側,好像要去參加聚會的灰姑娘,在等一輛遲到的南瓜馬車。
而我在這個時間會放學回來,穿校服背書包,路過劉大媽燒烤店,長長的馬尾卷著外麵的風走進了16巷,我會經過其中幾位。路很窄,我要過去,隻能低著頭小聲說:
「Excuse me...抱歉讓一下。」
她們回頭見著我的時候總會被嚇一跳,猛一側身讓我走過去,就好像,我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可怕的怪物一樣。
我抬頭,看著金黃的夕陽映在她們驚慌失措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想說: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