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城中有某同學說某同學“悶騷”,上下文看,是誇人。
總覺著那裏不對,聽著不順耳,看著不順眼。
隨手古狗了一下,就找到了“悶騷”是誇人的解釋,當然也看到同學的帖子就是從這個解釋裏哢嚓剪來的。
原來啊,這個“悶騷”,來曆不凡,出身洋文“man show”,後來又在港台被人改裝一下,現在也算在華人世界遊走開了,有了不小知名度,據說是形容輕易不開金口,一開就令人耳目一新,表麵不顯山露水,但卻很有內涵的人。
想來想去,問題就出在這個改的“唐”裝上啦。
先說“騷”,這個漢字,鉤古一下,也是身世複雜。簡單說,最初的意思是兩個。
一個是“騷動”,許慎《說文解字》解釋說“摩馬也”,段玉裁注解說就是“今人之刷馬;引申為騷動”。
另一個是“憂愁”。因為“騷”字,古音與“憂”同部,所以有時就解釋成愁或憂的(一個例子是屈原的《離騷》(史家如馬遷、班固、注家如王逸、洪興祖都等雖然對“離”的意思有分歧,但“騷”都解釋為憂愁)。
再往後可就熱鬧了。
“騷”的意思大致循了兩條主線繼續引申:
一條是《離騷》線,本來屈原是楚國人,說得肯定是楚國話,這個“騷”字,除了在題目,也沒怎麽在正文中露過麵,那麽極有可能就是方言。但因為離騷太出名,所以“騷”的身價也高了,漸漸有人用“騷”來指“詩文”,而詩人就是“騷人墨客”了。
另一條是“擾動”線,這個動,從心內到身外都有了。另外又匯入一些支流,諸如因為跟“搔”同音,那麽時間久了,也就把人用手抓撓的動作的色彩帶上了。
表麵看, “騷”也沒什麽不好啊。但撇開那個固定搭配的“騷人墨客”,除非你想被人扁,或是能肯定跟人家好到了百無禁忌的程度,絕不會說“你真騷”來誇人的。
因為人人都知道“騷”有不好的貶義在裏頭,而且知道是什麽不好的意思。
那麽這些不好的意思從哪裏來的?
這個問題,不管是狗,還是鉤,都幫不上了,隻能我自己捉摸一下。
首先是那個“躁動”,在我們的傳統裏,所謂傳統,就是大家都這麽認為,都同意的一些約定,動是不好的,至少不是最推崇的品質,所以道家的《道德經》裏說“重為輕根,靜為躁君”,輕則失根,躁則失君,人如果太輕浮,太躁動,就不能自主,無以自立,這的確也是常識;相對於內心的躁動,我們更強調其反麵“靜”的重要性,《大學》裏說“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也就是無論做什麽事情,讓自己定下心,沉靜下來才有可能想出辦法,最後獲得成功。一個內心急躁,行為魯莽的人,與人生的高境界是無緣的。
除了動本身,躁動,尤其是內心的躁動,意味著情感的無休無止,也隱含了另一個意義,就是過多,這便與“淫”相聯係。淫最初是指雨下得太多,後來就專指感情,情欲的過分放縱,這在宋代之後更是如此,直至今日。
還不僅僅如此,“騷”由“離騷”引申而來的“抒情表現”的那個意思,也慢慢染上了“貶義”,這跟我們對“言”,或“用語言表達”在文化裏的重要性的看法有關。“立言”,在人生的三不朽境界裏,排在“立德”和“立功”之下。孔子認為“巧言令色,鮮矣仁”,“剛毅、木訥,近仁”。而用大量語言來表達感情,一來不符合“溫柔敦厚”的標準,二來也有“過”,也就是“淫”的含義。
兩條線上引申來的“騷”義,竟然都跟“淫”扯上了關係,雖然此“淫”非彼“淫”,用的多了,就約定俗成,也分不清是淫雨的淫,還是“萬惡淫為首”的淫,隻知道騷的這個意思,是不容易更改了的。謊言重複了千遍成為真理,也是這個意思。
這是在我們――大陸的語境裏的情況,在港台那裏,顯然“淫”這個語用意義沒有跟“騷”聯係起來,所以“悶騷”就是誇人。類似的情況也出現在“窩心”,“耐操”等等詞上。
至於悶,也不用說了,因為太悶了。悶跟騷,不是負負得正,而是一貶再貶,所以誰還敢誇人“悶騷”?
說了一大堆,總結一下,說話的原則是,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就沒錯,對人說鬼話,或對鬼說人話,都是既沒用處又不必要的。關於這個,我們就靜觀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