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短篇小說）

2010-06-04 08:59:38

           靜香人如其名，白皙的皮膚，清秀的眉目，優雅的氣質，真實自然地如一朵靜靜綻放的小花。這朵清香怡人的小花生長在一片瓦礫堆中。母親下崗在路邊擺了一個報攤掙些辛苦錢。靜香放學後會去報攤做功課，換母親回家做飯。家中全靠父親用山梁般的脊背撐起一片天。
          每次看見父親滄桑的麵容，靜香都好想伸出手來撫平父親緊皺的眉頭。貧賤夫妻百事哀，沉重的生活壓彎了父親曾經挺拔的身軀。每次靜香拿回幾乎滿分的成績單時，父母臉上洋溢的燦爛是她心中最大的滿足。永遠做不完的習題，永遠孤寂的夜，永遠清冷的心。用今日一人的辛苦換取明日全家的幸福，是靜香最大的心願。當她接到一所名牌大學的通知書時，因她成績優秀，家境困難，學校決定減免她一切學雜費時，她喜極而泣。她仿佛看見幸福在不遠處向她招手。
          朋友給她介紹了一份家教。一位調皮的小男孩，上五年級，父母都是煙草局的高官。靜香挺喜歡這份工作，薪水是普通家教的五倍，男孩很聰明，許多難題稍微點撥一下就懂了，讓她教得很有成就感，男孩的父母每次見到靜香都非常熱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男孩有個哥哥宣希，他和靜香讀同一所大學是校中的名人。別人是因成績優異而引人注目，因才華出眾而出類拔萃，他則是因朝秦暮楚而花名遠播。粗看倒也還像翩翩公子的模樣，可細看那對桃花眼中的輕佻的眼神將所有的美感都破壞殆盡。
          令靜香頭痛的是這位花花公子不知是不是腦神經搭錯了位，對她是窮追不舍，堅持請靜香作他的女朋友。每天跑到她的宿舍不是送花就是送巧克力，就算被她拒絕了，可隔天他依舊是再接再厲，樂此不疲。好在他除了送禮物外並無太出格的言行，時間長了，靜香也習慣了，對他的態度始終是不冷不熱。每次在路上遇見他，身邊總是美女相伴，靜香見到他就喜歡繞行，可每次花花公子都會老遠的熱情打招呼，並向身邊的美女介紹說靜香是他的女朋友。每次靜香都語氣堅決地予以否定，可花花公子絲毫不以為意。靜香琢磨著等考上研究生申請到全額獎學金就把這份家教辭掉，離這位花花公子遠一些。
          今天天氣很悶熱，靜香覺得心情有些煩躁。“靜香！電話！”傳達室傳出的高聲吆喝令靜香有一種被雷打中的感覺。不安迅速在心頭蔓延開來，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是家裏的電話。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下了樓奔進了傳達室，母親抽泣哽咽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來。“靜香，你爸得了胃癌，醫生說如果現在開刀還有希望，不過咱家沒錢，你爸已經放棄了，他不準我和你提這件事，怕你擔心。我想來想去，怕你將來恨我瞞著你，我還是覺得和你說一下比較好。。。”靜香覺得大腦被轟成了一片空白，心墜入了無底的冰澗。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安慰母親的，何時放下電話回到房間的。
          如山的父親居然倒下了，她想回報給父親的溫暖這輩子都無法實現了。有人說甜的盡頭是苦，苦的盡頭是甜，現在才明白苦的盡頭還是苦。快樂說拐彎就拐彎。像櫻花般美麗的夢想，經現實的冷風一吹，一夜之間就碎成片片。未來化成一堆沙土，捏不出形狀。聽母親說父親已經不能下床，時日不多了，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向學校請了假準備回家看望父親。想著現在的父親不能進食的狀況，靜香心痛的暗自垂淚。“靜香，聽說你要回家看望你父親？”花花公子一陣風似的飄了進來。靜香微蹙娥眉，現在她真地是不想見到他。“靜香，跟我結婚吧！我媽說了，隻要我們結婚她就拿出二十萬元當彩禮，正好可以給你父親看病。”花花公子見靜香呆愣的沒反應，馬上知趣的說：“你考慮一下，我明天來聽信。”說完又似一陣風般飄了出去。
            二十萬！原來人生是可以明碼標價的。厚厚的二十萬可以買斷她的自由，心悲，淚千行。她明白拿了這二十萬意味著她的天空以後都會是灰色的。想著父親的病，灰色好過黑色，她安慰自己父親有了錢就會得到好的治療，說不定會出現奇跡將父親的病醫好了。人在絕望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奢望著奇跡的發生。可現實永遠是現實，它不會因人們的期盼而改變它原本的軌道。靜香花完了二十萬也未能救回父親的命，母親也在半年後抱病離去。
           生活中總有些無法拒絕的悲傷，像冬日廣漠的田野上蒙上的厚重的雪被散發出令人痛徹心扉的寂寞無助。孤寂是一記毒藥，腐蝕進了人的心靈。宣希的父母想抱孫子，看上了靜香的清白，單純的個性。宣希看上了靜香清新，如荷花般無塵的氣質。靜香心中明白，她在他們的眼中隻是一個生育工具。一年後宣希的父母見到她就會用抱怨的目光盯著依舊平坦的腹部，口中數落著靜香如何的沒用。宣希每天帶著別的女人香粉味上床。埋怨自己當初怎麽會看上冰塊臉搭配木頭身的她。
           她想離開這個牢籠一般的家，願意還他們二十萬再加五萬的利息。父母居住的房子賣掉再加上她每月的薪水，五年內她能還清。她的提議換來了一陣暴打。“忘恩負義！不生完兒子就想走，別做夢了！”劈頭蓋臉的怒罵讓靜香死了心。心像冰凍的河流，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語言。絕望的感覺一天天變淡，麻木接踵而至，不再有傷痛，不再有淚水，自我放逐是一種比冷漠更可怕的力量。生命如同一潭死水，寂靜的沒有一圈漣漪泛起。生活如同枯死的老樹，天空中不但沒有陽光，連星光，月光也未曾出現。
          現實讓她明白，她若生了女兒後，母女二人會被掃地出門，會被勒令還錢。這是她所期盼的最好結果，她無懼貧困的生活，她害怕靈魂的窒息。她可以給女兒雙倍的愛，她渴望精神上的自由。她若生了兒子，就意味著母子分離，這對她是毀滅性的災難。孩子是她活著的唯一精神支柱，把自己的親骨肉放在這種家庭中撫養，她做不到。她不願自己的兒子變成第二個宣希。她每天在心中祈禱，一定生個女兒，她與女兒相依為命，雖苦尤甜。
          命運總是難遂人願，她懷孕了，三個月後查出是個兒子。宣希夜不歸宿歡慶著他的“豐功偉績”，家公家婆是每日提著大補湯上門噓寒問暖。她明白他們的笑臉，他們的關心都是給肚子裏的孩子的，這種溫暖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的世界永遠是冰天雪地。他們怕她離家，將證件全都收起來。麵對鏡中憔悴的麵容，靜香無助地問自己該怎麽辦。她痛恨自己平日裏的麻木懦弱，若是勇敢些，堅強些。一切是否會不同？她有些迷亂困惑。在她的心中一直堅信自己會生女兒，她在潛意識中回避生兒子這個難題，若是理智些，可能不會走入今日的困局中。靜香陷入了懊惱悔恨當中。
          尖銳的電話鈴聲劃破了夜晚的寧靜。微醉中帶著命令的語氣,“書桌的抽屜裏我放了一千元錢，趕快帶來“野百合”我要結帳！”靜香有些厭惡的看著抽屜裏的錢。它可以買斷自由，也可以買盡風流。她取了一個幹淨的信封，將錢塞了進去。屋外的空氣有些微涼,夜色如水，銀月如勾，勾不住人的真性情。靜香的影子在微光下孤單搖弋，在夜風中化為碎片，灑落成滿地的傷痕。
         “夜百合”門前是燈火輝煌，門內是調笑聲，舞曲聲，吆喝聲，紛亂嘈雜。靜香有一種眩暈的感覺，這是一個紙醉金迷的陌生世界。她很費力的終於在吧台上尋到了正與一位妖豔女子摟作一團的宣希。宣希微皺著眉揚著下巴語氣不耐地說：“錢帶來啦！把錢給我，你回去吧！”妖豔女子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靜香吃驚地問道：“希，她是你老婆？很清秀耶！”“清秀？那是青澀！淡而無味的果子，不及你的十分之一。”不屑的語氣加眼神。女子看向靜香的眼中憐憫之色又加重了一些。平日裏麻木的靜香早已習慣了這種羞辱，可今日她卻感到極度的憤怒。
           她轉身離開，怒火在心中燃燒著。想著自己一路來的辛酸，她覺得自己的一生是如此的失敗。麵對許多條路，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她找不到一條屬於她自己的出路。她茫然的穿過一條大路。刺耳的刹車聲極近又似乎極遠地響起，她聽見了喧嘩，尖叫，似乎許多的人影在奔跑著，訴說著。她還看見自己血紅的雙手，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如此的輕盈過，心中從沒有如此的輕鬆過。她微笑的臉上有曇花一現的美麗。她努力的將手抬向微隆的腹部，喃喃低語。“這樣也好，兒子，媽不能給你今生的幸福，隻能給你永久的陪伴，我陪你去天堂安一個快樂的家。我們永遠在一起，不會孤單，不會分離。”曇花的笑容永遠的凝固著。遠處有一顆流星滑落，像夜空落下的一滴清淚。一位母親深情地許下了她今生的最後一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