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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啊,幹的好不如嫁得好。」柳青青說出這句話,心裏才好受了一點點,憋屈了一晚上的悶氣總算是不吐不快。
坐在柳青青斜對麵的張麗慧微微楞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迷惑,欲言又止,猶豫片刻後輕聲說:「其實女人還是要幹得好,俗話說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哪裏哦。。。」柳青青誇張地拉長語調,停頓片刻,隨即又說道:「女人嫁人好比是二次投胎,嫁得好就跳上一個台階,從此天高水闊;嫁的不好就如落地的鳳凰,一輩子隻能如雞一般啄食過日子。」她麵無錶情,看不出悲喜,就事論事的語氣。隻是說話時眼睛不經意地沖著坐在身旁的一個男人斜了一眼,眼神裏藏著一股隱而未發的怨氣,這怨氣旁人很難看出來,隻有那個男人知道,其實他也不是看出來的,是心裏感應到的。對於男人而言,那股怨氣如陡然出鞘的利劍,裹挾著冷風和寒意,隻要那股眼神射來,男人的心裏就會條件反射般嗖地冷抽一下。
男人叫史根全,是柳青青的丈夫。柳青青話音未落,史根全端起酒杯悶頭灌了一大口茅台酒,冰冷的心才慢慢熱起來。人家喝酒是把胃暖的熱乎乎的,他喝酒卻是心裏一分分熱起來,很奇怪吧,說給誰誰都不信。「別人的酒是喝到了胃裏,妳呢,是喝到了心裏。」老同學們都懶得同他爭辯,一般都用這一句話結束爭論。
借著心裏熱辣辣的暖乎勁,史根全凸起的嘴巴誇張地咂吧了一下嘴,如同擠出一個悶屁。「喝酒,喝酒!」他高聲吆喝著,話音未落,即刻無比響亮地打了一個飽嗝,清脆的如同放了一個響屁,噴出的酒氣裏帶著消化不良的酸腐味。
柳青青眉頭緊皺,側臉又狠狠地瞪著他,低聲嗬斥:「慢點喝,沒人同妳搶。」
史根全全然無視,端起細白瓷酒杯更為誇張地喝了一口,心裏越發暖和起來。半生歲月,一事無成,隻剩下了喝酒這一個嗜好,他才不管柳青青的眼神呢,愛咋橫就咋橫。念及至此,隨即端起酒杯仰脖又灌了一口,接著又打了一個比之前更響亮的飽嗝,這回自己都聞到了一股酸臭味,鼻子一縮,皺了一下眉頭,繼續招呼大家「喝酒,喝酒。」
是啊是啊,大家盡興啊!今天難得麗慧回來。眾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每個人都舉起酒杯,一陣杯子相碰的聲音後,各自一飲而盡。
今天晚上是大學同學為回國探親的老同學張麗慧接風洗塵,張麗慧大學畢業後沒有去原先聯係好的材料研究所報道,而是離開本市南下廣州發展,二十年來,人間蒸發一般消失於同學們的視線之外。
同學聚會時,鮮少有人會想起她來,即使偶爾被輕描淡寫地提起,隨即又被漫不經心地忽略,沒有人知道她的境況。估計那個黑黑瘦瘦的丫頭也不會有多大出息,普通的毫無一絲亮點,如同空氣中漂浮的一滴水珠,它的存在或者蒸發,絲毫不影響空氣的濕潤度,在同學們的心裏,她隻是一個可以被忽略不計的曾經存在而已。
這次是大學畢業二十多年後,張麗慧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三個月前,某天清晨打開微信,一個小紅點很突兀地亮著,提示有人加她微信,她的微信朋友隻有十幾個人,主要用來和父母兄姐家人聯係。她好奇地點開,原來是大學同學吳小凡發來的添加好友請求,吳小凡在大學時與張麗慧關係一般,鮮少來往,隻是剛入學時在一個宿舍住過半年。吳小凡能歌善舞,會彈鋼琴,一入學就加入校合唱團,參加各種演出,早出晚歸,十足的風雲人物,和她的交流少之又少。張麗慧楞楞地盯著手機屏幕,不知是該加還是視而不見。
一連兩天,每次打開手機,那個紅點一直亮著,搞得她很煩,除非特殊情況,甚至不再碰觸手機。到了第二天晚上,再次打開手機,看著吳小凡的名字一直杵在那裏,紅的觸目驚心,裸體一般,實在於心不忍,躊躇片刻後,手指一按加了吳小凡。吳小凡隨即與她語音聯係,吳小凡說:「找妳真難啊!就連妳最好的朋友柳青青都沒有妳的聯係方式,我還是前天去北京開會,正好碰到了妳姐姐,才知道妳出國了,難怪一直打聽不到妳的消息。同學們都在念叨妳呢,咱們班長老派建了一個班級微信群,老派現在做生意發了大財。」吳小凡大概介紹了同學們的近況,張麗慧偶爾應答一下,錶示她在聽。同窗幾年,吳小凡早已習慣了她的沈默寡言。
「下次回來探親時一定要與我聯係哦!同學們聚一聚。」吳小凡最後說。
掛斷微信,吳小凡把張麗慧拉進同學群,最初的客套寒暄後,她便隱沒於群裏每天潮水般的段子笑話調侃鬥嘴之後,做起了隱形人,一如二十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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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慧,聽小凡說妳出國了。挺。。。 挺能幹。」喝的有點醉意的一個男生張建說。
「哪裏是能幹,機緣巧合而已。」張麗慧謙遜地說。二十年未見,與同學們已然生疏,不知該講什麽,況且她從小就是悶嘴葫蘆。
「麗慧,給同學們講講妳的情況吧!」聚會組織者班長老派說。
「我的經歴很簡單,畢業後就去了廣州,應聘在寶潔公司工作,工作還湊乎,隻是不適應那裏的氣候。後來認識了我先生,就隨他去了美國。」 張麗慧自嘲地笑了笑,三言兩語結束了此話題。
張麗慧說話時,柳青青微微側臉,一邊聽著一邊仔細端詳,張麗慧比年輕時豐滿許多,與從前的黝黑幹瘦大相徑庭,臉部光滑,皮膚飽滿,看起來白凈滋潤。身上那件杏黃色的麻布連衣裙得體合身,濃密的黑發垂在肩頭,看起來竟是比二十年前漂亮。盡管依舊眼眉低垂,一絲羞怯的微笑掛在嘴邊,但是眼神裏似乎多了幾分自信堅毅的神采。
「麗慧好福氣!」吳小凡一語道出大家的心裏話。
「是啊是啊,誰能想到呢!」 柳青青嘴角輕微抽一下,不鹹不淡地說。
張麗慧幽幽地看了一眼柳青青,什麽也沒有說,這麽多年過去,在柳青青麵前,她依舊自卑,底氣不足。
柳青青似有似無地輕輕冷哼了一聲,從眼前的盤子裏拿起一隻螃蟹,自顧自地吃起來。
「老實人有老實人的福氣,是吧!麗慧。」班長老派打著圓場。
「憨人有憨福,上天也眷顧!」大家哈哈笑著、附和著,互相打趣、說笑、碰杯。張麗慧幾乎與所有人都碰了杯,互致問好,唯獨沒有與史根全單獨說過一句話,這倒不是她厚此薄彼,而是史根全自始至終一直在悶頭喝酒,誰也不看不理。
張麗慧乘人不註意之際,偷偷觀察一番史根全,隻見他頭發蓬亂,兩鬢各有一縷白發,在餐廳明亮的燈光映襯下格外醒目,胡子拉碴,似乎很久未刮。右嘴角的胡須上沾著一星綠色菜葉,觸目驚心。席間不與任何人交談,隻是一杯接一杯喝著茅台酒,一個接一個地打著響亮的飽嗝。再看柳青青則一眼又一眼狠狠地斜瞪著史根全,偶爾低聲嗬斥兩句。史根全則以不變應萬變,旁若無人毫不理睬。張麗慧的視線來來回回穿梭在兩個人臉上,看兩人之間的身體語言,應該結婚了,但是關係似乎不太和諧。
酒足飯飽,同學們轉戰歌廳,開始唱卡拉OK。張麗慧斜靠在包廂角落棕色皮沙發上,她的思緒飄回二十多年前的大學校園。記得那個午後,聽到風言風語,美麗的校花柳青青竟然與史根全談起了戀愛。女同學議論紛紛,男同學義憤填膺,皆都驚詫擁有眾多追求者的柳青青,怎會愛上個頭矮小、其貌不揚、性格木訥、輕微口吃的史根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