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大伯哥走了!
我公公婆婆有三個孩子,大姑姐是老大,大伯哥和我老公是老二老三。
老公的哥哥姐姐比他大的多,所以老公在家很受寵。老公從小就跟哥哥姐姐很親,尤其文革期間爸爸媽媽都被管製起來的時候,都是哥哥姐姐照顧他,那時候他還很小。
大伯哥特別會做飯,饅頭蒸得特別好,涼菜拌得也是特別好吃,而且各種炒菜都做得很棒,尤其是魚燒得好。每年春節的年夜飯都是大伯哥的任務,他真的特別能幹,大家隻要坐那兒等著吃飯就行了,全是他一個人做,等做好了飯,他累得都要吃不動了。
大伯哥人好,對人特別的熱情,從來不叫我名字,都是弟妹弟妹的,讓你聽著特別的親切,他對他弟弟那是很喜歡的,看都看不夠,我們出國後每次回去探親都到北京,因為公公婆婆在北京,有時候他有時間也會來北京跟我們相聚,有一次我們給他買了飛機票,因為他說他沒坐過飛機,後來他說再也不坐飛機了,害拍。
我老公和姐姐都在北京工作,他留在了家裏,陪著爸爸媽媽,大伯哥兩口子都是醫院的醫生,非常忙,但對爸爸媽媽照顧得特別好,公公身體不好有時候會住院,大伯哥兩口子總是忙前忙後的,婆婆說,那水果什麽的都買最貴的。這一點他們做得特別好,沒事兒則已,有事兒一定能處理的特別好。
我們要結婚的時候,家裏給的彩電什麽的,需要運到北京,那是冬天,東北的冬天太冷了,大伯哥找人弄了卡車,拉著要運的東西去火車站,又找人幫著托運,那時候有很多事兒是沒人也辦不成的,大伯哥特別有人緣,他能辦的事兒太多了。我們到了他的地盤,沒有任何困難。
很多人說,現在的社會如何如何,其實社會上的不良早就存在的。文革期間造反派不但到家裏抄家,還要打人,大伯哥準備好木頭棒子晚上緊挨著弟弟睡覺,就怕有人突然來家裏打人。平常也一樣,跟朋友坐車出去有了刮碰就會遇到特別不講道理的,碰瓷兒的、訛人的早就有,那些人惡起人來讓你根本付不起,大伯哥總能及時解決,有一次當他們遇到這樣的人的時候,大伯哥就提起當地的一個壞人的名字,還說,怎樣,你們想要白道人來解決還是黑道的人來解決,說著拿出手機要打電話的樣子,嚇得那些人撒丫子就跑了。
嫂子在醫院是醫生,有一次遇到一個醫鬧,怎麽都擺脫不了,回家就跟大伯哥說了,大伯哥找了人,一下就擺平了。我特別佩服我大伯哥,他不做壞人,但絕不被壞人欺負。
後來公公婆婆也搬到北京生活了,他們跟大姑姐一家在一起,公公婆婆在北京養老辛苦的是大姑姐和姐夫,但公公婆婆在北京生病的時候大伯哥也是去北京照顧過,公公摔倒住院大伯哥在醫院一陪護就是18天,一天都沒有回家,身上都要生虱子了。婆婆患癌後骨折他來北京看她,婆婆住在離醫院比較近的酒店,婆婆想吃魚,他就去邊上的小飯店,教給廚師按他的方法做魚,端回去給婆婆吃。那次老公也在北京探親,回來跟我說,太佩服我哥了。
後來醫院改製了,被人並購,大部分員工買斷工齡提前退休,大伯哥能留用非常不容易,這時候婆婆癌症到了晚期,他因為無法脫身,在婆婆想見他的時候他沒有能及時趕來醫院,等我們再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婆婆不在了的時候,他們一家人當天就到了北京。
那天的情景我現在依舊曆曆在目,大伯哥、嫂子和他們的兒子三個人在太平間婆婆的遺體前久跪不起,一個個哭成了淚人。我們都很理解,那時候的他們還都年輕,不能沒有工作也不能沒有收入,不能隨時請假探親。但每個人心裏都清楚,沒有見到老人最後一麵,心裏的難過和而遺憾肯定是久久不散的。
前幾年,他們都到了退休年齡,正式退休了,退休後的他們一天都沒有閑著,做了返聘的醫生。大伯哥的醫術很高,遠近聞名,找他看病的人常常淩晨就排隊等他。他是起早貪黑地工作,收入不錯,但也確實非常辛苦,忙得沒有了自己的業餘時間,他很喜歡逛街也喜歡逛古董市場。
大伯哥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做什麽都非常精,做醫生,藥到病除,做哥哥對弟弟特別有愛心,對家人對朋友掏心掏肺。他喜歡喝酒,一喝酒就開始講故事,家裏的外頭的,親戚的朋友的,跟他一起吃飯一點都不寂寞。我婆婆常常提醒他,不讓他一喝酒就講,有一次我們在北京相聚,在飯店的飯桌上,他又開始講,婆婆說,你就默默地吃吧,別講了。我心裏就想,我還挺願意聽的呢。
大伯哥非常聽他爸爸媽媽的話,挨說了就不吱聲了。尤其有外人的時候,他自尊心很強,也非常給別人麵子。怎麽說呢,他是一個普通人,但他在我心目中又是那麽的不平凡。
大伯哥特別有才,他不但會拉小提琴,還會自己做小提琴。
他從來不說我爸是誰誰,他喜歡做自己。但他會常常炫耀姐姐是北京的記者,弟弟在美國工作。我們回去探親的時候,每次跟他相聚,他都會讓我老公說英語:“弟弟,給哥說幾句英語。”我老公不好意思地說幾句,他特別高興,哎呀,哎呀,看我弟弟這英語說的,他發自內心地驕傲,他有這麽值得炫耀的姐姐和弟弟!
今年四月的一天,我們突然接到大姑姐的電話,說哥哥病了。確診了淋巴癌,有一點骨轉移了。這下可不得了了,天天的一家人合計著怎麽辦。他們最後決定到北京去治療,化療兩次後效果非常好,原來的腫塊都消失了。正當一家人為此高興的時候,大伯哥因為去逛了一次商場和古董市場回來後感冒了。
開始發燒不高,後來燒不退就去了醫院。
肺感染了,白肺,查了也不是新冠,我一想這下夠嗆了,但大伯哥的姐弟倆不肯放棄,每天出謀劃策白天晚上地想辦法,我勸我老公,別折騰了,到了這時候就讓人家家消停點吧,你們指揮一分鍾人家就少跟你哥團聚一分鍾。
現在我終於理解了,有些病人家屬不能接受親人的病治不好的心情,到了那時候就跟自己是白丁一樣地不肯放棄,不肯接受現實。那幾天,我老公睜開眼睛就跟著我說,我覺得這樣那樣的,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常識,你哥不是普通人感冒發燒了,他是一個癌症患者,免疫力太低了,咱得接受這個現實啊!他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叨叨咕咕的。
醫院對於這樣的病人是沒有別的辦法的,其實我婆婆後來也是一樣的,用激素一個不行再換一個。這姐姐在北京、弟弟在美國,兩人就是不能接受大伯哥要不行了這個事實。我一看,這才真是親人!
嫂子和兒子還算冷靜,沒有特別直接地說什麽,有一天夜裏嫂子說,醫生要送大伯哥進重症監護,她沒同意,說大伯哥膽子小,進去會害怕的,我心想,這是要不行了。然後還發了照片,大伯哥躺床上,鼻子上吸著氧氣,手裏拿著手機,人也不瘦,在那兒看手機呢。老公說,看我哥這不是挺好的嗎,幸虧沒進重症監護。我心想,不好好聽嫂子話裏有話,這就是放棄搶救了。進去就要切氣管上呼吸機,很難出來了。
有一天用了激素他的燒退了,後來換了激素不發燒的他又開始發燒了,大伯哥兒子說,醫生說了因為撤了激素就會發燒,一般得20天白肺能好。我不知道醫生是糊弄大伯哥兒子呢,還是他們家糊弄大姑姐。我老公居然也相信,結果第二天晚上嫂子就說大伯哥拒絕吃飯喝水,說太遭罪了,隻要求嫂子陪著他。
第二天淩晨,大伯哥兒子發信息說“老爺子走了,就現在。”我老公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勁兒地說,照片上好好的,怎麽就走了呢!問我,你沒看我哥還玩手機呢?我都想哭,這就是舍不得他哥。
這會兒我就在想,什麽文化呀,知識啊,常識啊,到了血親的身上啥也不是。
大伯哥安靜地走了,在嫂子和兒子兒媳的陪伴下,他不再受罪了,說實話,四個月匆忙的人生最後階段,每一個身邊人都還沒醒過神來呢,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麽沒了?很難接受,確實。但人生無常,說得不就是這種現象嗎!
大伯哥,七十年的人生匆匆結束了,他真的還很年輕,大姑姐發來他們在北京聚會的照片,他們都沒太變樣,大伯哥還是像個大哥那樣地神氣十足。
現實是殘酷的,癌症,這個醫學上還沒有攻克的難題還在威脅著人類。相信有一天會有辦法治療的,期待更多的人不再受癌症的折磨。
大伯哥去跟愛著他的爸爸媽媽團聚了,留下了還在的親人在這個世界上想著他們、念著他們,期待著他們的保佑,也為他們繼續好好地活著!
願大伯哥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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