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香
二十多年前的春天，擁有了平生第一棟房子。位於美國南方墨西哥灣的德州郊區，嶄新的房子，剛住進去時，甚至可以聞到新刷的油漆味道。房前屋後帶有花園，建築商種植了許多綠色的灌木植物。屋前，餐廳窗外，有一片花圃。靠窗的牆根兒一溜種植著四棵植物，枝幹縱橫，並不硬朗，淺綠色的葉子健康密實，鬆鬆地向四周散開，被風一吹，柔柔軟軟地四下搖擺。記得那年三月，鄰居家的前院花園裏開滿了紫色的杜鵑花，連成一片紫色的花海，煞是好看。回到家，無不羨慕地對先生抱怨建築商為什麽不給我們種植杜鵑花呢？並且對著那一溜四棵隻冒嫩葉不見花開的植物，私下打算把它們挖掉換上杜鵑花。後來一場春天的風雨，一夜之間吹落了鄰居家的杜鵑花，紫色的花海也變成了綠色的灌木叢。再加上工作忙碌，早出晚歸，很快便把這事拋諸腦後，漸漸地忘記了。
轉眼間就到了四月間，天氣已經很暖和了。記得那一天，陽光明媚，天空清澈，藍天白雲，出門迎著拂麵吹來的暖風，把剛上小學的兒子送到校車站。然後漫步回家，走至家門口，無意識地瞥了一眼門前左邊的花圃，那一排整整齊齊的灌木叢的嫩綠色枝葉上，突然間就開遍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兒。被風一吹，清幽幽、淡雅雅的香味撲鼻而來。深深吸一口氣，花香馥鬱，深深濃濃，侵入肺腑。隨走進花圃，靠近小花，隻見一朵朵的白色花朵大小均衡，花瓣厚實飽滿，嬌嫩肥潤，猶如滿滿膠原蛋白的處女的臉頰。一層層展開，一瓣瓣開放，肆意綻放。花蕾上飽吸著清晨的露珠，在晨陽下熠熠生輝、發亮。那一天，因為賞花、聞香，第一次上班遲到。
後來，鄰居告訴我花名叫梔子花，中國北方很少見，多生長於溫暖的南方。難怪呢，自幼生長於北方當然從未見過此花。梔子花香很有特色，湊近去聞，似乎淡淡的、若隱若現的，猶如含羞的少女躲避陌生人的親近，藏香納秀，內斂自持。一旦遠離，淡雅濃鬱的香味便飄飄然然、隨風傳送。所謂暗香盈袖不過如此吧。從那年的生日開始，每年春天，梔子花盛開的季節，我總是在清晨，用剪刀剪下幾隻梔子花，放進淺口的圓形花瓶裏，放在廚房的台麵上、起居室的桌子上，餐廳的窗台上，整個房子便溢滿淡雅的清香。
梔子花開花時間極長，從三月底開始，中間曆經複活節、結婚紀念日，一直延續到母親節、父親節。多年以後，突然發現幾乎生命裏的每一件值得紀念的故事都發生在春天，而那些春天的故事裏，有了梔子花的陪伴，便愈發的芳香雋永。
過了兩年後的2002年的複活節，是三月的最後一天。溫暖的德州陽光下，梔子花再次綻放，我和先生雙雙受洗見證成為基督徒。記得那天清晨，我照例剪下一盆的梔子花放在廚房的中心島上。花瓣上帶著晶瑩的露珠，芳香四溢。我們對著彼此說，從今往後，這一天將成為我們的共同生日。潔白豐潤的梔子花就是見證。據說梔子花的花語是“永恒的愛，一生的守侯和喜悅”。何為永恒的愛呢？是卿卿我我的兒女情長嗎，是相依相守的一世夫妻情份嗎？那時，我們還在人生的上半場拚搏，手裏緊緊攥著青春的尾巴。
梔子花開了，又謝了。幾載花香彌散之後，我們搬離了那所房子。幾經周轉，北上南下，以後住過的每一所房子，都未曾種過梔子花，也未曾聞過梔子花香。那些年在芝加哥寒冷漫長的冬季，望著窗外晶瑩透亮的冰花，偶爾會想起梔子花來，也曾記起它的花語：“永恒的愛，一生的守侯和喜悅”。二十年的歲月流轉之後，從緊緊攥著的青春尾巴，走進鬆鬆握著的中年尾巴，對於愛的理解、詮釋，有了全新的認識。二十年裏，我們曾經曆過患難、困擾，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了守候的每一個日子裏。而留在記憶裏永恒彌漫、淡雅清新的梔子花香，便成為嚴寒酷暑裏的喜悅和包容。共過患難的夫妻，彼此守望相伴的愛人，用生命印證遙遠記憶裏梔子花的花語和誓言。
那歲春末，不知何故，在沒有梔子花香的十幾載春秋之後，我卻執意的要在前院花圃裏種植一棵梔子花。在網上搜到梔子花的英文名，然後一趟趟地走遍一家家的店，最後終於在Home depot 的花草地上看見了這盆梔子花。
庚子年的那個春天，被新冠病毒困在家裏。心情不免抑鬱沉悶。一天傍晚，日落西下，天邊是一團絢爛奪目的火燒雲。青色的天空漸漸黯淡下去。隨意一瞥，竟然看見一朵小巧、雅致的花朵在一片綠色的葉子間盛開。
梔子花開了，春天到了。希望還在，所有美麗的日子都會如期而至，一如既往地書寫春天的故事
從春至夏，清晨剪下幾朵梔子花，任淡淡花香彌漫，滿懷希望與感恩。
梔子花的花期極長，直至七八月，仍然綻放。我細細地觀察它們柔嫩飽滿的葉子，上麵掛著晶瑩的露珠，淡淡的香味。深吸一口，終於明白為何那年春末要執意種下這棵梔子花樹。那是為了來年的這個春天裏，在隔離的世界，借著花香與永恒的愛連結，一生的守候、等待和陪伴。也為了在七月裏的這一天，永遠的記住它們的花顏，留住它們的花香。這個地方，和這座可以盛開梔子花的城市。
老屋前院花園裏的梔子花
清晨剪下的梔子花
與月季相伴的梔子花
寒冷的東部，種在後院露台花盆裏的梔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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