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靈隱士)
那一夜,離別如鉤
2000年的二月天氣並不冷。一輛上海開往北京的列車。空氣中彌漫著離別的氣息。
列車還在等待,人卻在離別。有的人手拉手,有的人手抱腰,有的人大膽些,在接吻,大家舍不得呢。孤單的我我無需等待,無需操心,手腳並用上了車找好座位,雙手一搭,就趴在座位前方的用餐台上閉上了眼皮。卡嗒嗒,卡嗒嗒。。。。。。車輪圓圓滾滾向前,沒完沒了親吻著沒有盡頭的鋼軌,重重地發出急促,悠長的顫音,真讓大齡的我羨慕。羨慕著羨慕著就人事不省睡著了。
醒來時天色要黑。竟然發現對麵出現一個束著馬尾辮的女孩子,她的手托著腮,臉龐和手背似乎泛著白色的光暈。馬尾辮靜靜地望著窗外,一動也不動。單身的我馬上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動聲色扶了扶眼鏡,用手指稍微撥弄了兩下額頭上有點淩亂的頭發。其實就是想帥點。
眼前一片清晰。我的眼睛聚了焦,貌似隨意實則刻意穿過她的長發,小巧的耳朵,白皙的手指。。。。。。還有她那淺淺的唇角,淡淡的眉稍,長長睫毛之下的眼睛,純淨、悠遠,似乎薄霧一般在籠罩——中了,中意之後心在撩,貓在喵,黃河在咆哮——情不自禁學著她的樣子,讓眼睛同樣飄到窗外的景色,讓手同樣托起腮,望著跳動變化的景物,一動也不動。不一樣的是,我的太陽穴開始突突起跳,心裏有了萬馬在奔騰,眼前一片模糊,模糊極了——像飲酒似的眩暈,水波一樣來回蕩漾,最後定影,浮現出一張淺淺淡淡的臉,夢幻一般。我跟虛幻中的臉四目相對,沒有一句話。“感時花濺淚,無語人已醉。”小劇場越多心裏越沉重,嘴巴更是幹燥得說不出來一句話。
“有雪花,下雪了。”
我一下子回過神,發現淺淺的唇角講話了。沒錯,是她在講話——是在跟我講話嗎?
“哦,是呀,好幾年沒下雪了。”我不經大腦順口回答。
“你說上海吧?上海當然雪會下得少呀。。。”她拖著尾音,嘴角仿佛起了笑意。
“你說的對哦,看來你也在上海。。。讀書嗎?挺巧,跟我一樣。”
她沒有回答,再也沒有回話。就這樣兩個個小時之後,她要下車了。
“我在光華讀大二,我要下車了。”她要走了,就這麽淺淺淡淡,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一刹那我覺得應該留下些什麽。
我的手上功夫一向比嘴上功夫快,一轉眼馬上寫了張紙條:“這是我的電子郵箱,我在航大讀研,很高興認識你,希望有機會可以聯係一下。”
她收下了,沒有說話。她下車了。從此以後我們倆有沒有機會再說一句話呢?王望著她從我的視線裏越走越遠,—直到最後清楚地轉了個彎兒,好像人生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似的。那一刻雪花在輕快飛舞,卻載不走我無以言表的惆悵。
接下來的情人節裏沒有情人,冷冷清清。夜幕之下,寂寞的我無法微笑,一個人在北京西單街頭漫無目的逛來逛去。我想起了馬尾辮,挺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不膽大一點直接跟她要聯係方式呢?萬一有了的話,我可以寫電子郵件,運氣再好一點,如果有了電話號碼,現在我就可以打電話給她,祝她情人節快樂,告訴她我此刻的感受。。。。。。路邊有一個賣玫瑰花的小孩,我拿出十元錢買了一支。紫紅色玫瑰凝視著我,隔著一層保護自己的透明塑料,花瓣帶著淚滴,傷感如此清清楚楚。我很後悔當時拉不開麵子。腳步拖曳著我撞進一家普通的小吃店,我一個人點了一大份酸辣湯,吃不出味道,因為我的心更酸楚。離開之時我把玫瑰花送給了小店的服務人員,那是一個將近40歲的中年女子——或許是因為她的眉眼之間,也有一種淺淺淡淡的影子。我記得那一刻她笑得很青春。
晚上睡覺之前,我仔仔細細查看自己的電子郵箱,沒有陌生人的來信。那一夜我沒有睡好,眼前總是那張淺淺淡淡的臉。
調研之後我返回上海,很多個夜晚我一次又一次檢查自己的電子郵箱。沒有陌生人的來信。很多個晚上我都睡不好覺,眼前總是淺淺淡淡的。
春天來了,一切都在萌動發芽,我的春天隻有淺淺淡淡的影子,飄著一片一片雪花。我曾經一次又一次來到光華大學,在校內的草地上,在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繁忙要道,在學生宿舍樓的前麵,以及旁邊的書店裏麵,不停地尋覓,不停地等待,去親自感受是否真的會有冥冥之中的天意。一直到無知無覺,才發現自己如此漫無目的。那淺淺淡淡的一切,就像一粒投入水中的小石子,在我心裏波紋一圈一圈蕩漾著。。。可是那顆小石子再也看不見了,就這麽不經意從眼睛溜走,永遠消失了。
2002年的最後一夜並不太冷。我在加班,有點疲憊,突然看到一封陌生人的電子郵件。看起來不像垃圾郵件,隨手一點即開,我的眼神頓時被緊緊勾住。一霎時我的記憶穿越屏幕,順著網線,像那一夜的火車在呼吸,還有,那跳動的馬尾辮,淺淺淡淡的臉,又一次清清晰晰。
“你好,還記得火車上的我嗎?後來我見過你兩次,都是在光華宿舍樓旁邊的書店,手裏捧著《麥田裏的守望者》,哈哈,看你看書挺專注的,就沒有跟你打招呼。時間好快,三年一晃而過。今天整理衣服發現一張紙條,原來是你的電子郵箱,對不起一直沒有聯係你。你還好吧?我跟男朋友分手了,兩人一起四年,現在一切歸零,隻留下記憶。我聽說魚的記憶隻有7秒,人的記憶會停留多久呢?新的一年馬上要來了,祝你新的一年開開心心,生活順心如意。”
那一刻我的眼睛起了迷霧——我想起那一束馬尾辮,那白色光暈的臉龐手指。曾經以為自己已經成熟,成熟得足以忘記那一世淺淺淡淡的眉梢唇角。
我剛結婚。跟另外一個淺淺淡淡的女孩,沒有馬尾辮。
我一直沒有回信。但是經常會想起那一夜的離別。
2022年的冬天,無聊的我又一次打開那封淺淺淡淡的郵件。“那是哥青春的痕跡,青春之眸,離別為鉤。”二十年已過。時間是一把殺豬刀。我發著呆。
“看你神不守舍的。。。想啥呢!”夫人輕輕飄過,眼角一撇,嘴角一歪:“我看八成是你那德州網友嗆你了,要不就是林子祥姐!”
背上一涼,汗毛一豎,腦波成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天哪她怎麽啥都曉得?乖乖,如來佛呀!”
練了這麽多年,嘴上可得利索點兒:“瞧你說的。。。項目頭痛,煩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