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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隻花了二十美元就把輪胎修好了，是向明浩幫的忙。自此左小霞對向明浩的看法完全改觀。從前她心裏非常看不起向明浩此類人的，覺得他們的世界離不開唐人街，幾十年的餐館職業招待，與自己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集。換輪胎事件後，左小霞總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各人有各人的能耐和短處。羅海生才子一枚，學業優異，英文也算流利，原先或多或少是有一些崇拜和依賴的。彼時心裏卻輕看了許多。孤陋寡聞的，連備用輪胎都不知道。一見輪胎爆了，立刻嚇唬要花二百美元。還揚言絕不負擔，讓自己想辦法。承諾相伴一生的夫妻竟然在區區二百美元麵前，切割分裂的如此幹脆，由不得左小霞不寒心。便對羅海生漸漸心生不滿。
自此以後，無論有什麽問題，她總是第一時間先去請教向明浩。
左小霞從公寓出來，再次穿過華盛頓廣場公園，延原路返回。八月底的曼哈頓，陽光溫暖，秋風清爽。沒有想到羅海生也來了曼哈頓，還做了紐約大學的教授。對了，羅海生的英文名字就叫傑姆斯，她記得的。而且他的最高理想就是做教授，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一流人才是要做教授的。現在終於如願以償，教職在手，嬌妻在側，也算是春風得意吧！而且還差一點成了自己的客戶。
命運的鍾擺擺來擺去，又把當初的舊人擺到了麵前。十幾年了吧，羅海生一點也沒有變，依舊小肚雞腸。當初因為二百美元爭吵，此時身為大學教授仍然沒有變得豁達大度，依舊記恨自己。甚至不願意打一聲招呼，問個好。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苦笑了一下。記得當初單刀直入，坦然承認了與向明浩的感情。羅海生氣得天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下賤！這是我此生對你說的最後兩個字。”現在看來，他確實做到了！
一路步行回到位於東河邊的公寓，馮炳坤送完樂樂已經回家。馮炳坤一直經營保險業務，和左小霞所從事的房地產經紀相得益彰。尤其最近許多大陸投資新移民湧入紐約，買賣房屋、保險代理以及投資理財的業務量大增。兩人的生意都很紅火。這套公寓就是他們去年剛買的，原先的那一套已經出租。
“小霞，今天看房子怎麽樣? 簽了租賃合同嗎？”馮炳坤問。
“沒有，他們改變主意了。”左小霞敷衍地回答。
她沒有說租房的房客是第一任前夫羅海生。她其實一直不曾主動告訴過馮炳坤關於與羅海生的婚姻。馮炳坤知道羅海生的存在，應該是向明浩說的。
記得她和向明浩辦完離婚手續出來，她剛一坐進馮炳坤的車裏，向明浩就追過來，嚇得馮炳坤趕緊關上車窗。
隔著玻璃窗，向明浩惡狠狠地說：“左小霞唯一的本事就是偷人。當初就是我從羅海生那裏偷來的。你等著，總有一天，也有人會從你這裏偷走。”
馮炳坤很豁達，半路夫妻，哪一個人的身後不是拖著漫長複雜的過往。況且他和左小霞墮入愛河在先，雙雙離婚在後。自然都是一地雞毛，也可以說他們的婚姻是在硝煙彌漫的離婚戰場上建立起來的。前妻悲憤交集，惱羞成怒，丟下十歲的女兒，揚言要讓左小霞嚐嚐繼母難為的滋味。
馮炳坤前妻的咒詛應驗了。左小霞走進馮炳坤的家門時，繼女艾米十二歲。她一直記得艾米第一次看自己的眼神，憤怒、仇恨，蓄滿整個眸子，猶如噴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她曾經努力地想緩和關係，如親媽一樣的溫暖艾米。但是艾米始終拒她於千裏之外。三年後，在艾米十三歲時，與她更加水火不相容。
馮炳坤則一直內疚自己的離婚再婚對女兒的傷害，而每每要求甚至責備左小霞。眼看著她和馮炳坤的婚姻因著與艾米的矛盾而瀕於奔潰邊緣。她的心裏也累積了諸多怨恨。何苦呢，一頭喂不熟的小狼崽，永遠與自己隔著一層肚皮。便越發懷念親身骨肉兒子歡歡。曾經也想過與向家協商把歡歡接過來，可是又擔心向明浩知道自己的去向，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最後決定在四十歲高齡時懷孕生下女兒樂樂。
女兒的出生緩解了她和馮炳坤之間的矛盾，也挽救了他們的婚姻。她亦最終放棄了對於繼女艾米的期望，隻要相安無事就可以了。從此她不再管艾米，放任自流，倒也少了很多爭吵。半個月前艾米去她生母所在的城市讀大學了。家裏總算清靜了，她、馮炳坤和女兒樂樂，終於開始了真正三口之間的平常生活。
對於羅海生和向明浩，左小霞自始至終沒有後悔過。沒有當初毅然決然的分手，就不會換來此時此刻的現世安穩。要說遺憾，唯有兒子歡歡。
午後，左小霞接到另一個客人艾瑞克的電話，約好下午三點去看公寓。
兩點半不到，她裝扮妥當，走出公寓大門。
在門口正好與馮炳坤和樂樂迎麵碰上。樂樂撲進她的懷裏，撒嬌道：“媽媽，你去哪裏？”
“媽媽帶客戶看公寓。聽爸爸的話。”左小霞親了親女兒粉嫩的小臉。
與女兒道過再見，看著女兒蹦蹦跳跳地走進公寓大堂，毛衣上的粉色花球和頭上的粉色蝴蝶結，也隨之撲閃跳躍。
她大步行走，穿過第一大道，沿著二十五街直奔第二大道與二十三街路口的汽車站。路上，行人如織。校服整齊的小學生，遛狗的老人，醫學院的學生，飛奔而過的自行車，呼嘯而去的滑輪，他們或匆匆，或悠閑，或跳躍，或舒緩，有人回家，有人上班，有人買菜，有人閑逛，奔赴的目的地不同，行走的速度迥異，或擦肩而過再無交集，或並肩而行互不相識。
但是每個人都在走著，如同走著自己既定的人生之路。說來說去，人這一生，終難兩全。有人走著過，有人跳著跑。每一次的開始，不一定有結果。每一次的相遇，也不總是緣分。走著、過著、跑著、跳著，有的走散了、有的跑丟了，有的跳過去了，有的跳進來了。就在一跳一跳之間，人生已過半。一切都是緣分，或許與兒子歡歡的緣分，就隻有五年的時光。她安慰自己。
全文完
（於09152019刊登於《僑報》文學時代版，收錄於竹心短篇小說集《陽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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