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的夜
今天的晚飯，很簡單。一碗蔬菜湯、一片熏魚，沒什麽特別，一如往日。
我一勺一勺,慢慢的喝湯,悠悠的想著心事。丟丟爬在旁邊的椅子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瞅著我，眼神裏似乎有哀怨的懇求，也有乖巧的詢問。 我突然想起,它還沒有吃晚飯呢！可憐的丟丟, 忍著餓, 在等我呢。 我趕緊起身在那精致的小盆裏放了它的晚餐。
丟丟是一隻小流浪狗, 我已經收養它三年了。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寒冷。
那也是我生命裏一個最寒冷的冬天。特別的變故, 我已經心灰意冷了。
五點鍾, 夜幕四合,華燈初上。 我站在客廳的落地玻璃窗前, 靜靜地凝望著窗戶外的漆黑一片，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突然聽到大門外有一種奇怪的聲音，於是我打開前門，沒有人。卻聽到地下發出的聲音。我低頭一看，發現了丟丟。 小小的身體,在冷風裏縮成一團, 可憐巴巴的哀求似地看著我。
在我們眼睛對視的一刹那, 注定了今生的緣分。
我抱它進門, 用一塊舊毛毯裹住它瘦小的身體。很久以後，它才暖和過來。 我帶著它做體檢,打防疫針。總而言之，我合法的收養了它，它也從此有了一個名字，丟丟。
轉瞬之間,三年了。真快呀！三年難奈的歲月裏，丟丟是我最忠實的聽眾。 很多心裏話,我無處可說； 很多怨恨,沒有地方發泄。隻有丟丟，永遠安靜的守候在那裏, 聽我絮叨。
丟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小狗, 從來沒有過分的要求。當它餓了，或者需要出去方便的時候,就那麽定定的看著我, 一如三年前的那個黃昏黑暗裏。
吃過晚飯後,我轉移陣地挪到了沙發上。丟丟亦步亦驅跟在後麵。 沒有什麽特別,一如往日。
已經幾個星期沒有上網了，因為頭暈, 天旋地轉般的暈。 今晚似乎好點,於是打開了電腦。
電子郵箱已經爆滿。開始刪除垃圾郵件，鋪天蓋地的廣告插進來。 嗷，原來今天是情人節。
情人節,早已忘記了的節日。 這是一個被篡改和顛覆了的節日。 有情有意的人,其實無需慶祝,因為一個簡單幸福的家庭不需要以此來宣揚他們的情意。 真正相愛的情侶可以天天慶祝他們的情深和意長。
情人節是就是為那些無情無意的人刻意打造的虛假浪漫, 是感情騙子的虛張聲勢，一如當初的劉子昆。
三年多前的那個情人節前夕,自己做出了一個壯士斷腕的決定。從此生命裏沒有了劉子昆，從此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也從此沒有了情人節。
最難走的那一段路, 自己走過來了，挺下去了。最難過的那段日子，自己過下來了，熬過去了。從此沒有什麽可以打倒我，擊潰我。
感情的最大傷害,不是外遇,不是第三者。而是對方從未將你放在心裏， 你隻是他生活中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每一個關鍵時刻, 你永遠是被放棄、被犧牲的那一個人。
他與你結婚, 不是因為他愛你，隻是因為他應該結婚了。從感情的最初，你就是一個陪襯,一個附屬, 他隻是需要一個與他共同打拚的合作夥伴, 與他一同拉著他那滿載著巨大負擔的車,上麵擠滿了他的家人。千萬不要以為, 中國人的孝順隻是孝順父母,對於有些人來說,需要孝順的是一大家子人, 他的兄弟姐妹, 他的侄子外甥。
作為妻子,你隻是需要工作、掙錢,與他一起背負著沉重的負擔。 勤勤懇懇的工作,辛辛苦苦的養家。 凡事親曆親為,節省著每一個銅板，然後分散給他們家的每一個成員。因為在他的心裏。他的家人永遠都是可憐的、貧窮的, 是需要他用一生來奉獻和接濟的。
那是一個無底的黑洞, 永遠添不滿，永遠也走不出來。隻能越添越大、越走越黑、越陷越深。 更關鍵的是,他從不認為成年的兄弟姐妹不應當是他的責任,盡管人家有配偶、有兒女。因為責任。因為懦弱, 因為流動在血液裏的灌輸, 你隻能任由他們欲取欲求, 而無能為力。
更可氣的是他認為你理所當然的應該接受這一切,如果你有怨言,隻能說明你不夠博愛,沒有同情心。他看不見你的辛苦、你的操勞，你們所賺的每一分錢, 也是汗水和工作的回報。
天色已經漆黑一團, 我已經對丟丟絮叨了一個多小時。丟丟一動不動的倦伏在哪裏， 眨著眼睛, 看著我。
我忍受了很多年, 為了曾有的愛和承諾。 因為我的母親告訴我,孝順父母是美德。 愚孝也不是大錯。 但是那一次, 在沒有通告我的情況下,劉子昆將幾萬美元的資產轉移給他的妹妹,而且在我知道以後,仍然一意孤行, 說他曾經承諾過他的妹妹。 他要守信用。
那一刻,我知道,我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這不是最壞，還有更壞的一定在前麵等待著我。 至於什麽時候, 我不知道。 我象走進了雷區,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在哪裏。唯一知道的就是在某一個時刻, 某一處地方，它一定會爆炸。
於是,我作出了決定。雖然痛, 但卻從此不用擔心那未知的前麵，到底還有多少地雷?
最初, 我的呐喊是心底的哭泣, 而丟丟就是上天派來的小天使。 無數個夜晚, 萬家燈火享團圓的時候,我就坐在沙發上, 向丟丟訴說, 它點頭、搖頭、歎息，表示著它的理解和支持。就象這個情人節的夜晚。
而我則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敘述裏, 治療著情傷, 居然疼痛也就越來越少了。
今夜,又是情人節。
漫長的黑夜,隻有丟丟陪伴著我。 我看了一眼丟丟， 棕黃的毛色裏夾雜著些許灰色, 在夜晚的燈光下,顏色顯的有些零亂,一如它並不純正和高貴的血統與出身。
但就是這隻絕不名貴的小狗,在最黑暗的日子裏, 聽我嘮叨、謾罵、大聲的發泄、尖刻的叫喊, 發瘋般的傷害自己。
三年的時間,我和丟丟相依為命, 我的生命已經不可能沒有丟丟了。因為丟丟，我沒有患上憂鬱症。因為丟丟,聽我傾訴, 絕不評判。我可以相信任何人的背叛, 卻絕不會懷疑丟丟可能傷害我。
我問丟丟: “你說, 我是該慶幸遠離了一個從未真心對待過我的人呢? 還是該傷心那段有始無終的感情呢? “
丟丟眨了下眼睛,仿佛說: “你該慶幸。”
“你是在安慰我，丟丟, 愛一個人不容易, 選擇離開更不容易。慶幸離開又談何容易?” 我又問丟丟。
丟丟低了一下頭,似乎說: “是啊,談何容易呢。”
“你知道嗎? 莊子說: 相儒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可是, 相儒以沫已經很難, 相忘於江湖，難乎其難啊!”
丟丟慢慢的來到我的懷裏,用它那柔軟的毛發摩蹭著我的臉, 我知道它是在安慰我。 我撫摸著它, 感受著狗的情誼和忠貞， 感歎著人性的殘忍和欺騙。
就這樣,今年的情人節,沒有鮮紅的玫瑰, 沒有浪漫的晚餐, 沒有兩情相悅的守候。隻有我和丟丟，相依相伴。 它聽我絮叨, 一如往日。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夜晚, 習慣了丟丟的陪伴,習慣了夜晚的黑暗和漫長。
隻是，情人節的夜, 還是有些長, 幸福卻又總是很短。
（此篇小說節收錄在中短篇小說集《舊夢如風》）
故事有點傷感，上一盆春節的鮮花，緩解一些傷感：）
人家是咖啡拉花，俺是豆漿噴沫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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