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1993年的秋季,春曾經到北京旅行結婚。那時我還在北京工作。記得那天晚上,丈夫從食堂買了幾個菜,相聚於我家。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春的新婚丈夫。
自此以後,一別三十載。每次回國,總是這樣那樣的理由失之交臂。此次回國,計劃中一定要見春一麵。正好春也沒有外出出差開會和旅行的計劃。於是相約於母校見麵。
臨行前的一天,在家與媽媽弟弟妹妹吃過午飯後,弟弟開車送我到妹妹家。再由妹夫送我去母校。春所工作的大學與母校分別在馬路的兩邊。
約定的地點有兩個出口,我們開車到了,卻看不見春。打電話聯係,春在另一個出口那裏等候。於是,我下車在路口等待,遠遠的看見春走了過來。身形、步伐、體態,一如從前,一眼就認了出來,我興奮的招手,春也看見了我,也開始招手。
我們相擁,隨後手拉手過了馬路,走進母校。妹妹後來說,她和妹夫掉頭往回開時,正好看到我和春手拉手過馬路,笑著說,你們倆,就像當初我在校園裏看見你們時一樣。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進入校門,需要登機拍照,繁瑣的很。
這麽多年過去了,春的變化真的不大,依舊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隻是臉上多了一些皺紋而已。春依舊工作在教學第一線,今年暑假期間就有九個研究生畢業,看著春眾星捧月一般站在九個年輕學生們中間的老友,為她開心驕傲。
校園變化很大。走啊走啊,一直走,一直聊。
曾經住過的寢室,如今變成了電子工程係的宿舍樓。走累了,我和春坐在樓前的石凳上,吹風,暢敘。
曾經日日走過的小花園,丁香花盛開的時候,我和春站在樹下,用了整整一個下午來尋找五瓣丁香。
今年五月,丁香花再次開放之際,寫過一篇短文《住在我上鋪的女孩》,和大家分享我們曾經有過的青澀年華。
睡在我上鋪的女孩
春是我大學時代最親密的閨蜜,住在我的上鋪。當時有個不成文的慣例,每隔一個學期上下鋪對換。因我有嚴重的恐高症,善解人意的春一再強調她喜歡上鋪,於是,我心安理得地睡了四年下鋪,而春則爬了四年的上鋪。
春說話幹脆利落,做事雷厲風行,頗有大姐大風範,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宿舍的舍長。
春生活嚴謹,作息規律。那時正值金庸的武俠小說和瓊瑤的言情小說流行校園。晚上熄燈後,人手一隻手電筒,熬夜讀小說,隻有春按部就班雷打不動。每天清晨,在大家蒙頭睡懶覺之際,春準時六點起床,去大操場跑步。然後背誦英文單詞。午飯後,大家都歇了午覺,春一手各拎兩隻暖水瓶,去水房打開水。然後用拖把擦地。雖然我們同齡,但是春卻相對成熟穩重許多,在小事上從不計較。在春潛移默化的影響下,舍友們之間的關係也相當融洽,無需排班打開水、擦地、打掃衛生。大家都積極主動搶著幹活。
我由於在家時沒有洗過床單被罩,不會使用搓衣板,第一次便把手掌磨出了血,春親自示範如何使用搓衣板。有一次竟然主動幫我洗了床單,我一再感謝,春則說反正她沒事,搓吧搓吧就洗了。春在家裏是獨女,隻有一個哥哥在海軍服役。對於春的能幹,甚是好奇,原來春的父母年齡偏大,身體欠佳,所以她從小就幫忙做家務。我雖為父母的長女,但卻在寵溺中長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離家前隻洗過一些貼身衣物,從未洗過床單被罩等大物件。春也經常為生理期的其他舍友主動洗衣服,她的大度和寬容贏得了所有室友們的尊敬。
剛入學的第一個學期,全宿舍的女孩子們在春的帶領下,一起到階梯教室上課,一起去食堂買飯、一起到圖書館上自習,可謂浩浩蕩蕩。到了第二個學期,便各自結伴,兩兩一夥。自然而然地,我和春結成一對。其後的幾年時間裏,我和春同進同出,相伴度過大學時光。
春的膚色白皙細膩,兩排貝齒整整齊齊,笑起來有一對淺淺的酒窩。個頭不高不矮,體型不胖不瘦,個性直來直去。其他女孩子們長發飄飄,風花雪月,春一成不變地齊耳短發,學習運動。記得我們躺在床上,沉迷於金庸的武俠世界和瓊瑤的浪漫愛情,春認真地閱讀英文原版小說。幾經煽動後,一日午間,春終於捧起了瓊瑤,沒看完一頁便棄置一旁,直言胡編亂造不合邏輯。造化弄人,最討厭英文的我飄洋過海,萬般無奈被迫拾起英文。而英文超棒的春留校做了老師。剛出國時,與春的聯係頻繁,還彼此調侃陰差陽錯,命運跟我們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
春來自山東,是一個寡言少語的女孩。記得有一次外出,乘坐的公共汽車陡然一停,旁邊的一個中年女人踩了春的腳,痛的春叫了起來。中年婦女非但沒有道歉,反而責怪春大驚小怪,嚇到了自己。春非常氣憤,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而那個女人一直喋喋不休地教訓春太過嬌氣。春氣的憋紅了臉,一拳打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吃了一驚,大聲嚷嚷。春不說話,握緊拳頭,怒目相向。女人有點害怕,終於閉嘴。我們也大吃一驚,平日裏和善忍讓溫和大度的春竟然主動出拳。春說她從小嘴笨,不會吵架,一生氣,就更張不開口,所以氣急了便會動手。
進入大二後,女孩子們紛紛談起了戀愛。春與我們班裏的學霸墜入愛河。戀愛中的春開始變得小女人起來,臉上終日漾著笑意,說話的語氣柔和嬌嗲許多。我們嬉笑著調侃春,春漲紅了臉惱羞地和我們打鬧。一日午後,春終於放下了英文,捧起了勃朗寧夫人的十四行愛情詩。花季少女,無憂無慮,戀愛中的女孩,整個世界都沁潤愛情的芳香。自此春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給了熱戀中的學霸,和我聊天閑逛的時間驟然減少。難得的一個周日午後,我和春走進久違的小花園,分享彼此的愛情故事。站在紫色的丁香樹下,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尋找象征愛情的五瓣丁香。
八十年代中期,正逢台灣校園民歌風靡大陸。青春年少的我們,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美麗的裙裾穿過春天的風沙,與歌聲一起飛揚。“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麽想。”我和春,手拉著手,哼著歌,漫步校園。
又是丁香盛開的季節,偶然間又聽到這首歌,那些美好的、單純到極致的往事輕輕冒出記憶的土壤。大學時代最親密的閨蜜,住在我上鋪的山東女孩-春,已經是一所大學的教授,著作等身,桃李滿天下。年少的我們,曾經無話不談。時隔多年以後,重逢在網絡,似乎已無話可談。最初還有日常的問候,疫情三年,連簡單的問候也免了。那些曾經的美好,訴說不盡的青春往事,校園友情,在漫長的歲月裏,化成光陰故事裏的一縷輕煙,漸漸淡去。正如歌中所唱的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
歲月在時空流淌,虛化了記憶,淡漠了情感。光陰流轉中,我們都變了,猶如兩條軌道的火車,開往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遙遠的路程,昨日的夢以及遠去的笑聲,再次的見麵我們又曆經了多少的路程?不再是舊日熟悉的你有著舊日狂熱的夢,也不是舊日熟悉的我有著依然的笑容。”熟悉的旋律,越來越陌生的舊友,不知你是否記得我們曾經上下鋪的青春時光?記得你曾用搓衣板為我洗過床單?往事曆曆,我都記得,親愛的春,始終記得你的笑,記得你的真,記得年少歲月裏的所有美好和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