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妹妹從國內來探親,帶來兩盒龍井茶,在氤氳的茶霧香靄中,我想起與茶相關的一些舊事。
我不懂品茶,但是對於杭州的茶室卻是情有獨鍾。
杭州從來都不缺茶室。綠水逶迤,芳草長堤,從我記事起西湖的景點就有茶室。那時的茶室頗為簡樸,店堂裏數張簡易的四方桌、木頭椅子,茶就用熱水泡在普通的茶杯裏,沒有蓋碗,也沒有素雅的陶瓷茶具,但是有華美至極的西湖作為天然裝飾,茶室依然不失風韻。
茶室也有供應藕粉,小時候,我更喜歡吃藕粉,也是用熱水將藕粉泡在碗裏,加了糖桂花,甜潤柔滑,香味濃鬱。杭州之美,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把杭州的荷和桂連接在一起的,便是桂花蓮藕羹,有著西湖的蓮的幽香,桂的馥鬱,還有江南的潤澤和溫柔。
上大學之後,學會了喝茶,我開始喜歡茶淡淡的苦味和回甘,齒間流芳,猶有回味。朋友聚會,在茶室裏清茶一杯,一麵賞煙柳畫橋、湖光山色,一麵跟知己閑聊,書生意氣,少女心思,回憶起來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可惜當時並不知曉。
出國後,故鄉總是魂牽夢繞的存在,而我最向往的是杭州的茶室。
有一年回國探親,朋友問我:想在杭州幹什麽?我說:想在茶室坐坐。她又問:對茶室有什麽要求?我說:要看得見西湖。
此時杭州茶室已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無論是數量和質量都非昔日可比。朋友約我在湖邊的青藤茶室見麵,這是我出國後新開的茶室,名字便透著詩情畫意,裝飾更是雅致,古式窗欞,室內幽竹,有著古色古香的風韻,可惜我們到茶室時,臨湖的桌位已經滿座。朋友是個認真的人,又拉著我去了汪莊。
汪莊是當年毛主席下江南時的住宿地,以前不對外開放。一進汪莊,曲徑通幽,雅致靜謐的感覺撲麵而來。
好地方。我感歎。
好地方,朋友也說:要不怎麽毛主席當年喜歡來這裏。
我們在茶室坐了下來,這裏並沒有刻意的裝飾,但是簡潔大氣。朋友把正對西湖的位置讓給我,座位是圓的藤椅,椅中間放著舒適軟墊。我要了一杯龍井明前茶,透明的玻璃杯中,碧青的茶葉緩緩舒展,上下浮沉,最後根根豎立,如綠雲浮起。小呷一口,清香在口中彌漫開來,春風細雨的味道。
窗外的西湖一覽無餘,依舊是楊柳依依,綠水青山。正是台風前夕,湖麵漾起層層縠紋,萬千柳絲婆娑起舞。三潭印月的三潭亭亭玉立就在麵前,這是我第一次從這個角度賞湖,以前三潭總在遠處綽約,如今三潭如此清晰就在眼前。
起風的湖最美。朋友說。
西湖其實時時都美,晴湖美,雨湖美,雪湖美,風湖美,蘇東坡有詩為證:淡妝濃抹總相宜。
看著杯中香鬱碧翠的龍井茶,我和朋友不由得憶起我們小時侯去采茶的往事。那時毛主席號召學生要學工、學農、學軍。我們學校的學農活動,就是清明前後去茶鄉采茶。
茶鄉不遠,就在杭州西湖區。我們到了茶鄉,當地人給我們介紹龍井明前茶。明前茶即為清明前的茶葉,為龍井茶極品,異常珍貴,是國賓禮茶,周總理曾數次陪同外賓前來品嚐龍井明前茶。接著采茶女跟我們講采茶的要點,我們需要采摘的是兩葉一心的茶葉,一心指新芽,二葉是新芽下的兩片嫩葉。
我們每人都發了一個茶簍子,掛在腰間。采茶女領我們上了茶山,滿山翠綠一片,一壟壟的茶樹隨著山勢呈現出錯落有致的梯田美景,茶樹上挨挨擠擠的全是新長出的嫩嫩的新葉,清香撲鼻。我們在茶樹上尋找兩葉一心的新芽,輕輕一摘,握在手心,待到手上有了滿滿一把,放入茶簍。雖然動作簡單,但在烈日下苦幹一天也是頗為幸苦。
傍晚,我們收工後又去參觀炒茶。龍井茶是純手工炒製,一位茶農給我們展示了炒製過程,火候、手法都頗為講究。滿滿一簍的茶葉,炒製完畢體量不到原來的四分之一。真是誰知杯中茶,葉葉皆辛苦!
我們在茶鄉住了一宿,勞動了兩日。十一、二歲的孩子們在外過夜也是異常興奮,大通鋪睡在地上,床單下麵是稻草,那時年紀小也不在意,大家唱歌、聊天,過了開心一夜。
此番學農回來後有一新奇現象,班上有幾個女孩子接二連三剪了短發,也不肯說是為什麽,起初我還以為是流行,直到有一天我媽在吃飯時突然看著我說:你頭上有虱子!於是就明白了其它同學剪短發的原因。在茶鄉過了一夜,全班女生都染上了頭虱。
這是我與虱子唯一一次交集,折騰一番才得以清除幹淨。想到那些上山下鄉的女孩子,也是在如花似玉的年齡,身處比這富庶茶鄉惡劣百倍的環境中,她們也會遇到這種諸如虱子或者更糟糕的情況吧?
好在科技的春天很快來到,我們專心致誌讀書即可,再也不必去學農了。
如今,我坐在當年毛主席享用的茶室,喝著周總理喝過的茶。真是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換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