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高68歲,剛剛辦完離婚,神色疲憊地獨自在家彷徨。
這是他第三次離婚。
老高重情義,在外州每次離婚都給對方一套付清的房子,解除雙方後顧之憂。
他喜愛異性,痛恨同誌,喜歡美女,而且要年輕,頭兩次婚姻對方都是二十幾歲的大姑娘。第三次46歲,比自己小22歲。
不像前兩次恨不能喝個通宵一醉方休,這一次離婚心頭比較沉重,。
目前能想到的是,這往後的20年怎麽過。現在身體沒有明顯疾病,可是一年不如一年,顯老,別人看著他走路有時候失卻了彈性。
有點錢,100萬美金退休金吃利息,加上社安保險,雖然不富裕,可是夠了。據說,按他的年齡和資產,他已經升級為鑽石爺爺,無兒無女的高級鑽石。
估計再找女人,還是沒有問題,關鍵是找個貼心的很難。活到這份上,誰過來也不想當老媽子伺候人,你手頭有錢,經濟有保障,可是你能交給女人管理嗎?老高這一點兒不糊塗,把錢交出去,風險太大。
根據平時觀察,老高決定走“搭夥”這條路。先物色,慢慢確定,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急吼吼,色眼昏花,急忙訂婚。
看來是個好主意,想到中文媒體廣告,於是草擬一份“搭夥”。
本人68歲,健康,離異無子女,有退休金,單獨租法拉盛一臥帕文。尋搭夥女子。有意者電話 999-999-8888。
二
自打出了廣告找女搭夥,老高傲然,頭幾天每天早上煮咖啡,吃甜點,瀟灑地打開手機,打開電腦,自覺薑子牙直鉤釣魚在法拉盛這塊奇特的華人領地肯定很快奏效,這兒的女人多,而且是經濟拮據的女人多,不愁找不到。
然而,3天過去了,卻沒有任何動靜,他真懷疑是不是電話號碼寫錯了,核查多遍沒問題,是不是措辭不當,好像也沒有問題,這就怪了。於是就主動給江姐打電話,問她那邊兒聯係的人有進展嗎。江姐說,她的朋友今晚上回紐約,你們先到我這兒見麵,合適談得來再說。
女人名叫毒辣椒,原來一直在別人店裏做按摩師。覺得挺來錢,去年在新澤西接手一家便宜的按摩店,自己做老板,招募三四個按摩女,自己也做員工,賺兩份錢。周一活兒少,幹脆回法拉盛,算是過周末,一個晚上或者兩個晚上,看天氣情況而定。老姐妹都在這兒,出去一起唱歌跳舞吃飯逛街買衣服。然而,住就成了問題,住旅館不方便,好多東西不能長久放,還得辦各種手續。跟姐妹住雖然好,可有時候也不湊巧,毒辣椒現在就不湊巧。她需要找個臨時住所。
老高做東請江姐和毒辣椒在餐館吃飯。
二人互相打量,江姐中間抹油說好話,極力促成搭夥。
毒辣椒剛滿60,會捯飭,化妝得體,沒有討厭的粗皺紋,一米七的個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挑戰性,老高自覺能HOLD。一頓飯吃得心地坦然。老高住隔壁與緬街搭界的一條街,吃完就基本上定了。
三
毒辣椒給老高的印象,直爽,不差錢,大方,見識廣,談得來。老高雖然初次試水,但有江姐牽線,錯不到哪兒去。先住下,慢慢磨合,處得來就處,處不來自然就不處。
毒辣椒來到老高住處巡視一番,甚為滿意,在法拉盛,這種住房還不得擠進來三家人。老高一個人住實在寬敞,加上整潔簡約,毒辣椒幹脆利索地把寄存在江姐處的行李箱拖過來,這就住下了。
毒辣椒給老高四百塊錢,管她吃住。一個月最多住幾個周末,五六天的樣子,有時候可能多一兩天。老高一輩子沒有拿過女人的錢,嘴巴嗚噥,回了一百,隻收三百。原來打算不收錢,可是又感覺不對,轉眼一想,每個周末她過來就買好吃的,算是補償。
雖然睡在一張床上,各人蓋各人的毯子,老高卻像一具木乃伊,身子僵硬,不敢翻身。
迷迷糊糊好像聽到外屋有人說話,再看旁邊的毒辣椒不在,仔細聽是她在廳裏講電話。淩晨兩點爬起來打電話,毒辣椒聲音亢奮,吵得老高睡不了。隻能忍著,不然太沒有禮貌。女人煲電話粥令老高匪夷所思,怎麽有這麽多的話要說,而且非得夜裏說。後來聽出是在給國內的閨女打電話,原來如此,可以理解。
折騰了一夜,老高覺得渾身乏力,失眠就是這滋味吧。
一人一世界,老高的世界闖入另一個世界來的陌生人。
他喜歡清淨,最好那一半也像他一樣安靜,看來毒辣椒不是安靜人。
江姐說,兩人過日子不就是要磨合嗎,我私下裏給她說說,你該說也得說,老高慌忙地點頭。
第二天送走毒辣椒,老高惡補了一大覺。
四
雖然第一次半夜打電話吵得老高沒睡好,可是,這次毒辣椒一走一個星期,家裏頓時冷清起來,上次睡不好覺比之難耐的獨處寂寞自然也就不當說了。
老高依舊一個人簡單地做飯,一個人簡單地吃。不過,多加了一條心思,每日想著女人,她在幹什麽,累不累,吃得如何,這個星期回來給她做什麽飯。
昨天晚上清理好一條遊水鱸魚,準備今天清蒸。毒辣椒是江南人,口味清淡,再炒上一盤上海菜心,嫩筍雞塊煲,電飯煲米飯,應該可以。
心裏不踏實,手機打開好幾回想打電話問問,總覺得哪點兒不合適,顯得沉不住氣的浮躁。如此拿起電話再放下來回好幾次,這才給江姐通一個電話,問毒辣椒一般具體幾點到法拉盛。
江姐回說11點鍾左右。
今天心裏有事,睡不踏實,早早起來。該看的書看了,該寫的字寫了,以便騰出足夠時間做飯。老高做飯一把手,平常過日子別拿做飯說事兒,特別是逢年過節,弄它十幾個菜式沒問題,凸顯顧家男人本事。
心急火燎之時,毒辣椒已經喜氣洋洋出現在客廳。
老高喜上眉梢,在廚房高聲招呼,出來擺桌,三菜一飯全上齊。
儀式感是老高在美國養成的好習慣,玻璃杯、紅酒、餐巾、刀叉、筷子擺得齊整,桌邊上花瓶裏插著一束綻放的紅玫瑰。
看來,老高有情趣啊。毒辣椒笑眯眯地看著滿桌的“私家菜”開心地笑,刻意嗅了一下紅玫瑰。
毒辣椒認識老高之前,從江姐那兒已經耳聞他的事跡,雖然沒有特別記憶,但是記住一點,老高人不壞,性子溫和,知書達理,現在算是進一步見識了老高的熱情和關愛之情。
待得女人洗漱停當,在對麵坐定,老高舉起酒杯,毫不掩飾由衷的欣喜,提議幹杯。
毒辣椒是個爽快人,輕輕道聲謝,笑意盈盈地一飲而盡。
兩個人開始融冰升溫加熱互動。
毒辣椒被男人抬舉,心裏舒服,老高有女人陪伴,兩眼放光。
一來二去的,竟然有眉目傳情的意趣。
毒辣椒直誇飯菜可口,問老高是否在南方呆過。老高借機發揮,自己在無錫混了十幾年,對江南菜略有見識,比起上海本幫菜還差些。毒辣椒不愛做飯,碰上一個喜歡做飯的,這就成了兩好變一好,互補。
老高喝點酒,加上女人欣賞,這話兒就多起來,人也變得活絡幽默,哄得女人咯咯笑不停,氣氛熱烈,如果不是年齡大些,倒是有年輕夫妻那種小別重逢之意。
足足吃了一個半小時,客客氣氣收拾碗筷,清理桌麵,兩個人互相謙讓,爭搶,不知不覺中,活兒做完了。
老高有午睡習慣,可長可短,躺在臥室沙發裏,便於曬太陽。
毒辣椒一路奔波,衝澡洗浴。
女人圍著浴巾走進臥室,令老高略感驚詫。
毒辣椒就像他多年的老妻,並無忌憚,舒服地躺在床上,側身睡了。
看著女人玫瑰紅趾甲,老高才意識到床上確實躺著一個女人,而且是很有女人味的那種女人,頗具挑戰的大個頭女人。
春風撩水泛漣漪,老高有意毒辣椒。
雖然,老高是老司機,可是,畢竟讀書人家,斯文還是重要的。
一會兒,屋內傳出兩人均勻的鼾聲。
五
叮鈴鈴手機響了,毒辣椒聽到對方江姐的問候。
三兩句之後,江姐說你現在是見色忘友,姐姐們晚上等你們兩個人過來唱歌。
毒辣椒嗬嗬地笑說,色也是色衰嘍。
兩個人電話上說好時間地點,毒辣椒回頭給老高講,晚上一起出去玩,見見我的姐妹們。老高立即答應,好好。
老高來美30年,一直住在鄉下,那兒沒有華人聚集地,更沒有機會參加華人的舞廳聚會。
朋友們已經來的差不多,每個人拿著酒杯或啤酒瓶,互相說話。毒辣椒把老高介紹給大家,全部是50開外的中老年人。
寒暄過後,老高,毒辣椒和江姐坐在一起。
江姐打趣道,小別如新婚。
毒辣椒壞壞地笑,急死你!
老高不露聲色,女人瞎扯,不摻乎。
這是一間大型地下室改造的酒吧,一色的華人。
鋼管舞台上,兩個女人激烈地跳貼麵舞,兩個人的下肢摩擦,頭發長長地甩落腦後,頭兒快速擺動。江姐以前曾經說過這兒大多數跳舞的人都服用了搖頭丸。看來這兩個女人用了藥物,神經興奮,動作誇張。
老高曾經是舞場高手,喜歡DJ,節奏感強。這二年好像失卻了興趣,可能與年齡大有關係。現在更喜歡徒步,可快可慢,舒適為準。
酒吧的燈光,喧鬧的音樂,老高已經不太適應。可是又疑惑江姐和毒辣椒也已經是60歲的人了,怎麽還這麽有活力。再回想自己60歲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就是說,年過60,一年一個樣。老高觀察江姐和毒辣椒並不食用搖頭丸,她們隻是挑選拿手的歌曲在唱。舞廳裏熱鬧,眾人情緒高漲,忘卻煩惱,忘卻疲勞,沒有必要知曉今夕是何年。
午夜,法拉盛緬街,燈光明亮,行人穿梭於各個小食店,人行道上,人們三三兩兩信步漫遊,對這兩個喜歡軋馬路的上海女人來說,司空見慣。
老高平時晚上呆在家裏不出門,猛然間看著冷天裏裹著羽絨服的男男女女,突然就有了與世隔離的恍惚。也許真得老了,感慨年輕人莫名的浪漫情懷超越時空四季。
逛街是女人的專利,勿論時間,勿論季節。老高跟著兩個女人從北頭遛到南頭,然後折回遛到北頭,法拉盛緬街太短了些。
回到家裏,已經大大超過平時上床時間。
老高昏昏的頭壓迫著他沉重地倒在床上,立即呼呼睡去。
六
毒辣椒並不粗俗,隻是她的職業讓人費解。
第二天大早,老高突發奇想,跟她去店裏看看如何?等到毒辣椒打扮好準備出發時,他的想法更加執著,女人笑笑,那就趕緊換衣服,注意別著涼。
乘坐7號線地鐵,再轉乘大巴,前後兩個小時多一點,到了哈德遜河對岸西邊的著名城鎮澤西市。這兒聚集著大量在曼哈頓工作的中產階級,如果在華爾街工作,每天乘擺渡就可以了。毒辣椒獨身一人,無所謂家,沒有概念。法拉盛擁擠,住房不便宜,沒有必要每天花四五個小時在路上,住在這兒最方便。
老高知道按摩店名聲不好,可是當他走進明亮的購物中心大廳,馬上懷疑人們的傳言,光天化日之下能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店門已經打開,裏麵坐著一個四十幾歲的女子,看起來瘦小,麵容姣好,輕施薄粉,與一般居家女人無異。看到毒辣椒帶來一個男人,女人笑著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毒辣椒連忙向老高介紹到,這是花癡仙子,是我們店裏頂梁柱,可能幹了。又麵朝花癡仙子介紹,這是我的男朋友老高。花癡仙子瞪大眼睛,哇,高先生,幸會,幸會,抬起手招呼老高。
毒辣椒接著說,花癡仙子可是個才女,大學生,詩詞做的好。
說著指向牆上的匾額:
“商女不知洋炮狠,美男猶愛後庭花”
字跡娟秀,規規矩矩的歐體楷書。再看文弱的花癡仙子,倒也有些文如其人的意思。
老高頓覺汗顏,“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怎麽改成這樣?
毒辣椒大笑,花癡仙子馬上也跟著笑起來,這是風月場黑話。
老夫子想什麽呢,你?難道有什麽錯嗎?!
毒辣椒挑釁的目光直射男人的眼睛,火辣辣的讓老高吃不消,趕緊把臉轉到別處。
這裏很簡單嘛。他數了數,共有六張床,並排放置,一眼望到底,沒有什麽隱匿之處,再仔細看看屏風什麽的,好像沒有暗道機關。
毒辣椒心知肚明,並不搭話。老高盡管還有疑慮,但絕對說不出口。看了一會兒,隻有幾個好奇的腦袋在門口閃逝,沒有特殊之處。說不上來是放心還是疑心,他自覺有數了。
毒辣椒送他去巴士站的時候,老高忍不住問:“這怎麽賺錢?店麵租金不低吧?”
毒辣椒淡然地說,“嗨,魚有魚路,蝦有蝦道。疫情前,生意還可以,這兩年有點硬撐,生意差。疫情要過去了,生意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