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美國的時候,是陪讀簽證。其實我考T考G成績不錯,也收到了一些美國大學研究生計劃的錄取通知。但我的專業是計算機係,計算機係是熱門專業,極難得到資助。八、九十年代的時候,能夠承擔美國昂貴學費的家庭鳳毛麟角,留學生們多是拿到資助才能出國,以數理化專業居多,這些專業相對容易獲得資助。
我剛到美國的時候,也想繼續申請資助,先生看見我申請其它州的學校,就不高興了,他說:“我們都分開這麽久了,剛剛團聚你又要去外地?”
先生正在物理係攻讀博士學位,他幫助我在物理係拿到一份TA(助教)資助。我去學校見了物理係的兩個老師,一位是我先生的博士生導師,他是這件事的主要推力,另一位是係裏分管研究生招生的付係主任。他們跟我閑聊了幾句,盡管我的英語磕磕巴巴,他們還是如期給了我資助。一九八九年的初秋,我在美國入學了。
其實我對物理一竅不通,當時的英語也是隻有閱讀過關,聽說都不行。助教的工作主要是改作業,先生經常代勞,倒也應付得來。可是上課就很困難,聽天書一般,完全不懂教授在講什麽。好在教授板書清楚,我仗著閱讀不錯,便隻管埋頭抄黑板。記得有一個教授非常絕,每天上課從第一塊黑板的左上角寫起,下課時就正好一點不差地寫到最後一塊黑板的右下角,板書清晰漂亮,他的課我隻要熟讀筆記就可過關。
當時我不僅對於物理毫無基礎,而且懷孕兩個多月,正是孕期反映最為嚴重時期,經常頭暈到無法堅持上課,在課堂中間屢屢出去在沙發上小憩才能緩過來。教授對我其實心裏是有看法的,但他們並沒有說什麽。兩個月後,他們開始對我刮目相看,一是我開始顯懷,他們知道了我是懷孕反應,二是期中考試我幾乎門門滿分。
我以全A/A+的成績結束了在物理係的第一個學期,此時我腹大如鼓,臨盆在即,便休學了一個學期。生下了我的第一個孩子之後,又重新入學。
雖然考試成績優異,但我對於學習物理並無興趣,在物理係讀書一是為了賺錢,二是尋找機會轉到計算機係去。說到賺錢,上學要比打工容易,上課改本子,比起洗碗端盆子還是輕鬆許多。因為老師考試的內容都在上課內容之中,我筆記做得認真細致,考試自然應付裕如。
不過這個方法對於口試就不適用了。我在物理係的第三個學期有一個博士資格考試,分筆試和口試兩部分。筆試要考好幾門,因為熱力學還沒有學到,我交了白卷,但是學過的課都是高分,這樣總分加起來馬馬虎虎也算過得去了。口試的時候下麵坐了一排教授,問出來的問題自然都不在上課筆記之中,我雲裏霧裏沒有概念,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可憐我一個人被晾在台上,兩眼求助地往下掃視。有的教授動了惻隱之心,就開始提示我,我按著提示勉強說上幾句。最後係主任決定放我一馬,他說那麽你就給我們講點計算機吧。如此這般,最後算是通過物理碩士資格考。
教授中有個尼教授聰明絕頂,腦子非常好使。他長的很象列寧同誌,前額高聳,下巴上翹,一雙眼睛雋智深邃。他博大精深,無事不曉,對物理的各個領域都有深刻造詣,尤其是他反應極其敏銳,對我那半通不通的英語居然立即心領神會,給了我在他麵前說英語的自信。盡管他一生傾心事業,但也隻落了個副教授。據說是因為論文不夠,他每次寫論文時被自己奔若泉湧的思路打斷,無法繼續。我們常常說,他的論文寫出來的話,隻怕是離諾貝爾獎不遠了。
有一次我選了尼教授的課。他的課上得非常精彩,可是習題古怪艱難,於是大家都不做。我一看國內名校出來的物理係高才生都做不出,我也就歇著了。尼教授很有意思,我們不做作業他一言未講,完全聽之任之。大家正在暗暗慶幸,逃過一大苦役,誰知學期末發成績單,我一看尼教授的課得的卻是“F”。我匆匆忙忙地找尼教授詰問,尼教授說你得把作業完成了,我才能給你重新打分。我說作業太難了。他說你可以隨時來問,每做完一題給我講一題。
於是暑假有兩個星期泡在尼教授的辦公室裏,尼教授難得的是即聰明又有耐心,對我諄諄教誨。漸漸我也變得融會貫通起來,不但題越做越快,講題也從第一步一下跳到第四步。尼教授說:“慢著慢著,你這一步怎麽過來的。”我白他一眼,心想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連這也不知道呢。尼教授從抽屜裏拿出一枝削得很漂亮的鉛筆給我說:“來,把步驟再寫一遍。”作業做完了,尼教授把我的成績又改成了“A”。回過頭看,其實這是我非常享受的兩個星期。
在物理係的時候我就開始選修計算機係的課,順便跟計算機係的教授套磁,希望能有機會在計算機係拿到資助,學物理終歸隻是權宜之計。計算機係隻有一個教授是中國人,還是台灣人,而且對於大陸有諸多不滿,他一上來就說你們大陸來的學生怎麽十美元都要斤斤計較?我心想我先生到美國時,兜裏一共也隻有五十美元。話不投機,我也沒敢存什麽希望。而且這所學校的計算機係師資薄弱,也沒有博士計劃。想到我出國之前,我的導師對我的殷切期盼,我又跑到電機係去申請了。電機係有個年輕的土爾其教授要找一個既懂物理又懂計算機的,對我很有興趣,當即說他一定幫我去爭取。
開學初,我意外地拿到計算機係和電機係兩個 Offer。計算機係是一個和醫學院合作的計劃,每星期要去醫學院信息中心工作二十小時,免學費並有工資。電機係是一個拿RA(助研)的博士計劃。盡管一直有個輝煌的博士夢,不過我屬於心存夢想做事實惠的人,因為讀計算機係可以很快就掙大錢,我決定選擇計算機係。那個電機係的年輕教授第一次招人就被拒絕,臉憋的通紅,感覺很受傷害的樣子,讓我於心不忍,心裏也負疚半天,覺得很對不起他。
在計算機係讀書是如魚得水的感覺,原來國內名校底子紮實,作業自是小菜一碟,偶爾還讓同學抄作業,一時人緣不錯。當時關係很好的有一個印度同學,一個馬來西亞同學。我們三人常常同進同出,課外也時常小聚。印度同學長得濃眉大眼,剛剛新婚燕爾,我從她那兒得知印度青年的婚姻基本都是父母包辦,而且他們對此甘之如飴。印度同學告訴我:“還有誰會比你的父母更了解你呢?”印度同學信奉伊斯蘭教,但她起初並不戴頭巾。第二個學期開學初,她到我家來,告訴我她現在終於有勇氣戴頭巾了。她還說伊斯蘭教的女人,頭發不能給家庭外的男人看到。馬來西亞同學比我們年齡略長,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正懷著第三個孩子,一個堅強能幹、樂觀開朗的女子。
在計算機係讀了一年半,因為有在醫學院工作的經驗,還未及畢業,就順利找到了工作。在計算機係獲得碩士之後,物理係記著我是個好學生,也愉快地頒給了我物理學的碩士。
在美國最初的三年半,拿了兩個碩士,生了一個娃,找到了第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