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與遺忘
窗外漫天風雪。屋內茶香氤氳。輕輕合上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心情沉重,壓抑的如同此時陰沉晦暗的天空,密密實實的悲哀和蒼涼,如一塊巨大的雲團壓下來,呼吸似乎都不那麽順暢起來。這是第二次讀《挪威的森林》。記得多年前初讀《挪威的森林》,渡邊、木月、直子、綠子、永澤、初美,記憶裏是他們分分合合的愛情故事,以及屢屢被書中大膽露骨的情事描寫而震驚。
時隔多年以後,料峭的春寒裏,再次讀過一遍,全然看不到爆棚的荷爾蒙,男女情愛的炙熱,亦無絲毫的浪漫情趣,滿篇的字字句句寫滿了生與死、別與離、失落與尋找,感傷和沉重。
續杯淡茶,氤氳升騰的茶香不能溫暖滿腔悲涼,心裏久久回響著結尾處渡邊的呼喚:“我現在在哪裏?我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全然摸不著頭腦。這裏究竟是哪裏?目力所及,無不是不知走去哪裏的無數男男女女。我從哪裏也不是的場所的正中,不斷呼喚著綠子。”
綠子是誰,是渡邊愛著的女孩,是往後餘生注定的伴侶,還是遺失了的渡邊在茫茫人海的絕望呼求和呐喊?小說的結尾,並不是結尾,而是另一段未知人生和感情的開始。仿佛看到渡邊在波濤洶湧的海邊,在峭壁縱橫的峽穀,茫然失落的絕望,不知身在何處的迷惘。那何曾隻是每一個人曾經有過的青春迷茫,生命旅途的捆綁掙紮。那是縱其一生,也無法擺脫的對於生命的茫然困惑和全力追尋。我是誰?我在哪裏?要去何方?與誰同行?此時和彼時,今生和未來,如何走?何處是終點?無數的問題和迷惑,曾在無數個白天和夜晚,在心底發出呐喊和質問。所有的迷惑和惘然,與書中的渡邊融合,成為一個抽象的沒有形體的意識流,或者說一個對未來不知所以然的,在黑暗中尋找光明,四處遊蕩的幽靈。
隻是人在年輕時,讀不懂村上春樹,更讀不懂《挪威的森林》。幼稚的眼睛,隻能看到濃烈的愛情,驚天動地的情感糾結。經曆過人生洗禮之後,原來那些所謂的刻骨銘心不過是過眼雲煙,那些深情愛過的人,最終被記憶、被現實慢慢侵吞、消蝕,最終定格成為遙遠的、模糊的、似有非有、若隱若現的背景。所有天長地久的人間情感敵不過天長地久的漫長歲月,人類的情感總在海枯石爛之前煙消雲散,化成歲月長河裏一團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泡沫。我們總在遺忘、又總在回憶,擔心遺忘而刻意回憶,回憶越頻繁,遺忘越迅速,所有愛過的人和經曆過的感情都會在不斷的回憶裏漸漸遺忘。
正如十八年後,三十七歲的渡邊再次回首往昔。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那片草地的風光;草的芬芳,風的微寒,山的曲線,犬的吠聲。。。”“但那風景中卻空無人影。誰都沒有。直子沒有、我也沒有。我們到底消失在什麽地方了呢?為什麽會發生那樣的情形呢?看上去那麽寶貴的東西,她和當時的我以及我的世界,都遁往何處去了呢?哦,對了,就連直子的臉,一時間竟也無從想起。我所把握的,不過是空不見人的背景而已。”
日光之下無新事。多年前的一位同事。與我同齡,那時的我們,青春年少,初為人妻。新婚不久,她的丈夫出國留學,她多次簽證未果,一晃三年已過。其間她與另一位男人過從甚密。記得有一次我們聊天,她說男女間的感情是所有人類感情裏最不牢靠的一種感情。分開了,就淡了,時間久了,就忘了。我說怎麽會,你們曾經愛得驚天動地。她則說我早已忘了他的容貌,現在想起來,隻是一團模糊的影像。當初年輕的自己對此頗不以為然,甚至暗暗鄙視同事的薄情移戀。走過人間滄桑,看過很多人的相愛相殺,完全理解了同事當時的感情變化,正如《挪威的森林》裏渡邊的那段獨白:
【不過,讓直子的麵影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來,總是需要一點時間的。而且,隨著歲月的流逝,所需時間越來越長。這固然令人悲哀,但事實就是如此。起初五秒即刻想起,漸漸變成十秒、三十秒、一分鍾。它延長的那樣迅速,竟同夕陽下的陰影一般,並將很快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
原來感情世界裏的時間與自然意義裏的時間迥然不同,時間的流逝按部就班不緊不慢。時間雖不可重複,但卻存留記憶。而感情的喪失,與時間的消逝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它上足了時間發條,安裝上遺忘加速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加速了的時間河水衝刷,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越來越淡,越來越輕,越來越虛無,越來越飄渺,最終被遺忘的記憶無情地吞噬,迷失於風景深處。由此可見,從來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並不是薄情,隻是遺忘。
2022年初春,多雪寒冷。重讀《挪威的森林》,隨著故事的敘述節奏,情結的展開,與渡邊、直子、綠子、初美、木月和永澤,在他們的身上重新活過一遍青春歲月。關於感情、婚姻、男人和女人、活著和死亡、時間的流逝,情感的淡去,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和諒解。
(04152022 刊登於《世界日報》副刊)
最近包了彩色包子,水餃,還有銀絲花卷
煮熟後的
祝福星星們周日平安,健康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