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去新公司上班,中午一走進午餐間,就看見一個人側對著門,正在用筷子夾起一大坨粉絲往嘴裏送,褐色的紅薯粉絲上爬滿密密的細碎肉丁。螞蟻上樹,我的最愛!轉過桌角,往微波爐走去,順便與之打招呼,竟然是一位棕色皮膚的西裔。他叫Jose,西裔美國人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
“好帥!”我故意順著發音叫他的名字,心裏正自準備向他解釋好帥在中文裏的意思。
他當即笑了,一雙深褐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說:“是的,我是好帥,不是嗎?”邊說邊起身,右手插腰,左手搭在左胯,身體微傾、挺立,再昂頭,做了一個明星特有的造型。
我笑暈,反問到:“原來你知道好帥的意思啊!”
好帥擠擠眼睛,做了一個鬼臉,神秘地說:“秘密。”公司裏的同事來自於五湖四海,講中文的同胞也不少,所以好帥知道帥的意思,不足為怪。
好帥是做銷售的,年紀大約三十歲的樣子,典型的西裔外貌,個頭不高,健壯結實。
我的工作與好帥沒有交集,但是經常在午餐間碰到。好帥經常與他的幾個西裔兄弟們一起,圍著一張餐桌,講著西班牙語,吃著墨西哥牛肉卷餅。而我也總是與華人同胞守著另一張餐桌,講著中文,品著紅燒排骨和清炒苦瓜。餘下的隻會講英文的同事則另成一桌。所以整個午餐間,三種語言,三種聲調,各式飯菜味道彌漫其間,如同一個小型聯合國。
有一天,我把熱好的午餐從微波爐裏拿出來,路過好帥的西裔餐桌,無意中一掃,發現好帥又在熟練地拿著筷子吃米飯,就著一盒宮保雞丁。這絲毫不奇怪,因為宮保雞丁,是在北美最著名的中式菜肴,幾乎人盡皆知。詫異的是旁邊竟然放著一隻小碟,裏麵有夫妻肺片、鹵雞胗、還有一塊豬腳。這是地地道道的中餐,幾乎沒有外族人吃動物內髒的。
我想跟好帥開玩笑他怎麽有個地道的中國胃。怎奈他聊的正嗨,我就走到華人一桌,說:“這個好帥很有意思。我剛來第一天就看見他吃螞蟻上樹,今天又看見他吃夫妻肺片。好像也不是點的外賣,倒像是自己做的。難不成他太太是華人?”
“這有啥好奇怪的?”話音未落,就聽見隔壁的西裔桌傳來這麽一句。
一驚,扭頭,好帥正對著我大聲說到:“我是中餐大廚。川菜魯菜東北菜,酸菜餃子麻辣鍋,紅燒肘子醬牛肉。。。”好帥還在抑揚頓挫地報菜名。我卻被驚得差點掉了筷子。好帥口裏的中文字正腔圓,而且是一口標準的鐵嶺普通話。
我目瞪口呆,心裏直打鼓,好在沒有說好帥的壞話,否則就糗大了。可是怎麽一個西裔會講如此熟練的普通話,還帶著鐵嶺本山大叔的大碴子味兒。
我瞪著好帥,半天沒有回過味來。講中文的、講西班牙語的,都哈哈大笑起來。唯有講英文的驚訝的轉過臉來,莫名其妙的看著笑得前仰後合的華裔和西裔。
原來好帥在十二歲的時候,就隨著其叔叔過關越境偷渡美國,成了非法移民。其叔叔把他寄放在一個東北人開的餐館裏打黑工,然後就隨著西裔打工大軍開赴它處。其後的日子,好帥吃住都在店裏。從洗碗洗菜開始,一路做到了大廚。老板把一身的好廚藝傳授給了好帥,也教會了好帥一口地地道道的鐵嶺普通話。十年後,好帥終於等到了總統特赦令,順利拿到了綠卡。
好帥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中文、英文和西班牙文,讀寫均差強人意。但卻憑借著聽說流利的三種語言,得天獨厚,成了公司裏銷售部門的能人。
從此往後,每逢見了麵,我和好帥的對話再無英文。“你說這事兒是咋整的啊?”“太鬧心了!”“你咋這麽慫呢?”“你可別埋汰人了。”“今天好帥啊!”“不是好帥,我老帥了!”
微小說曾經發表於《世界日報》副刊0811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