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
門鈴在響,是阿麗莎回來了嗎?我躺在那裏,費力地睜開眼,把頭微微地抬起來。湯姆走過去,把門打開。湯姆是阿麗莎的父親。
外麵下著大雪,一個身影快速地閃了進來,不是阿麗莎。唉,我真傻,阿麗莎現在在很遠的地方,她是不可能回來的。進來的是一個有些駝背的男人。
我低下頭,合上雙眼,不去理會他們。我認識這個男人,他的名字叫周,是個獸醫,他是湯姆的朋友。在過去的幾年裏,湯姆沒少帶著我去瞧他。我不大喜歡周,他有的時候會用一隻手掰開我的下顎,另一隻手把藥片放到我的舌根部,讓我吞下,也不問問我是不是願意。
湯姆和周輕聲地說著話。我的身體不大能動了,可是我的耳朵卻還是很靈敏,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我還是知道他們是在商量著如何讓我安樂死的事情。
我最近的狀況不是很好。我是一條老狗,已經12歲了。狗12歲,大約相當於人類6、70歲的樣子吧,現在你知道我有多老了吧!我老是老,不過你從我的外觀上是不大能夠看得出來的,為什麽呢?那是因為狗毛把我們所有衰老的跡象都遮掩住了!不像人類,全身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歲月的滄桑和溝壑都盡情地寫在那裏。
人生如夢,狗生其實也一樣。人老了喜歡回憶過去,我們狗狗何嚐不是如此!
媽媽當年一胎生了我們兄弟姐妹六隻小狗,我還記得她生了我們之後,用溫柔似水的眸子看著我們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們幾個呆萌的小家夥每天都會圍在媽媽的身邊,翻跟頭,打把式,做各種遊戲。我們玩累了,餓了,就一窩蜂似地跑到媽媽的肚子下麵擠來擠去地搶奶吃。
歲月靜好!我以為日子永遠都會是這個樣子的。
可是,後來該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沒過多久,我們兄弟姐妹六隻小狗就分別被不同的男人和女人從媽媽的身邊給帶走了。湯姆來得最晚,所以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媽媽的。直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湯姆把我帶走時媽媽那憤怒的眼神,她大聲地狂吠著,可是又有什麽用呢?我第一次嚐到了離別的滋味。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我的媽媽和我的兄弟姐妹,它們從我的生活中徹底地消失了。
不幸中之大幸是我遇見了阿麗莎,我們一見鍾情。我剛來家裏的時候,阿麗莎還是個小女孩,她對我愛若珍寶,我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她。
我們家住的地方離海邊很近。白天,我和阿麗莎一起去海灘,我們一起奔跑,玩水。我們倆最喜歡玩的一個遊戲是:她用力地把一隻皮球拋進海裏,而我總是在她鬆開手的一刹那,就像一隻離弦的箭,衝出去,跳進海裏,把皮球撿回來放在她的腳邊。我們一遍又一遍地玩,直到累得快不能動了才罷休。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靜靜地躺在阿麗莎的床邊守護著她,看著她進入酣甜的夢鄉。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一塊兒經曆了許多許多。女大十八變,阿麗莎漸漸地從一個小女孩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我也從一隻小狗變成了一條大狗,然後又變成了一條老狗,但是她愛我,我愛她,我們的初心始終沒有變。
四年前,阿麗莎離開家去外地上大學了,她本來也想把我帶去,可是學校不允許養寵物,所以她不得已最後還是把我留在了家裏。自從阿麗莎上了大學,平日裏我就很少見夠見到她了,這讓我很難過。
我想念阿麗莎。阿麗莎不在家,我食不甘味,也不喜歡和別人玩,我的身體逐漸開始衰弱。近半年來,我走路開始晃晃悠悠,並且頻繁地跌倒,有時就連大小便也控製不了。現在,我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這讓我的狀況變得更糟,呼吸困難,就連稍稍動一下也會讓我氣喘籲籲。我聽見湯姆在電話裏和周商量想要讓我安樂死,死就死吧,我也是真有些撐不住了,隻是,我想念阿麗莎。
怎麽還沒到啊?周問道。雪太大了,估計是車不好開,我們不等她了!湯姆回答說。她畢業了?是啊,畢業了,找了個工作,離家不遠。哦,那真是不錯!他們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我不大明白。唉,人類有的時候真是莫名其妙。
周的手裏拿著一隻注射器,和湯姆,他們倆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我的心似乎麻木了,我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們。別了,阿麗莎!
周在我的左腿上找到了一條血管,正當他要把裝在注射器裏的化學溶液用針頭送進我身體裏去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是阿麗莎!我聽得出來,不會錯的,那是我的阿麗莎回來了!
咣當一聲,門被重重地推開了。等一等!等一等!阿麗莎帶著哭腔,急切大聲朝著我們喊道。周和湯姆閃到了一邊,阿麗莎快速地跑過來,挨著我坐下,胳膊繞著我的胸脯,把臉埋在我脖子上的軟毛之中,緊緊地抱著我。
阿麗莎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身體,我被溫暖和愛包裹著,我舍不得阿麗莎,我要活下去!我試著動了動後腿,又動了動前腿,然後,顫巍巍地,我竟然自己站起來了!天哪,難道是奇跡發生了?這是真的嗎?!湯姆和周驚呆了,大張著嘴巴看著我。阿麗莎破涕為笑。
後來發生的事兒嗎,我不說你也能猜到,我恢複了進食,然後在阿麗莎的精心照護之下,一天比一天更強壯。阿麗莎發誓說她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周逢人便說,在他幾十年的獸醫行醫生涯中,他從來沒見到過像我這樣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