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如遠山,目似秋水。隔著兩三排的座位,回頭向我望來。
隔著二十多年的時間。
我是老師的孩子,所以,我被安排坐在全班最好的座位上。第二排。
一共四列。為了讓學生們減少固定角度看黑板的情況,每個月的月初,整列人會向旁邊移動一列。所以,當我坐第二列的時候,他在第四列。當我坐第三列的時候,他在第一列。
也許是因為座位的緣故吧,我能夠很輕易地看他。不動聲色。
他坐在那裏,象是一幅畫,賞心悅目。
他一個人坐第一排,沒有同桌。
本來有一位同桌的。同桌的舅舅是醫生,強烈要求被調走,老師們照辦了。
於是,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第一排。
男生們自相矛盾的一點是,大家下了課,又都喜歡和他一起玩。
他有一個綽號,叫大熊貓。在DC的動物園,在多倫多的動物園,後來我有過好幾次機會看到大熊貓。 黑與白,憨與萌,似乎真的有那麽一點點神似。
他是怎麽到我們班上來的?
我記得,他留了一級,別人升初三,他沒有。於是我們一起做了初中三年級的同學。
他很快和男生們玩成一片。成績好的,成績差的,都喜歡和他玩。
有一回他一整個月不能來上課,一回來就數學考試。他考了第一。
聽人說,他一個人在病房裏自習。
有一次陰雨天,英語老師在黑板的這一頭抄習題。他當時坐在第四列,不得不站起來,才能看到黑板最那頭的題目。英語老師看他這樣,朝他招招手,對他說,你坐這邊來。英語老師朝第三列的一個空位指了指。
那一刻,一種由衷的高興向我襲來。我們之間的距離將隻會間隔一個過道。我好像有點抑製不住那種開心的感覺。
他慢騰騰地收拾書本,朝我的方向走過來。我記得,他走到第三列和第二列之間,忽然停頓了一會兒,然後他一轉身,坐到了我的座位的正前方。
是的,他沒有聽老師的指示。
他很堅決地坐在那個老師沒有叫他坐的位置上。
我至今還記得,那一瞬間我的心跳。
記得另外有一次,他回頭看我,朝我笑,好象還對著我說了一句話。我怕別人會注意到,慌忙別開了眼睛——那到底是真的存在過,還是我在回憶中添加的想象?
初三下學期,我們所有人需要搬遷到另外一個城市去。我們班的同學被拆散,去了那個新城市裏各個不同的學校。
我想好了,我是一定要上高中的。我媽媽告訴我,他選擇了考中專。
他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電力學校。很不容易。對他而言,那是一個穩妥的選擇。
但是,高一才開學不久,我聽說,他被退學。
我高二的時候,他再次參加中考,考上了我們所在那座城市的一所中專。
三個月後,他再次被退學。
聽說的時候,我覺得難過。可是,在那個年代,沒有手機,沒有電話,雖然知道他大約住在哪一片,我不可能無緣無故去聯係一位男同學。
轉眼,我去了臨近的城市上大學。
有一天,我媽媽來學校看我。閑聊中,她突然問,你是否還記得你的初中同學某某?他是我媽媽的得意門生。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他臥軌了。”
“頭都不知道被撞到哪裏去了。”
時隔聽到這個消息,至今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我已經無法記清我媽媽當時說的每一個字。可是我又好象記得那每一個字。
我沉默地站著。我說不出話。
“他爸爸媽媽不管他。他媽媽整天打麻將。臨近過年的某一天,他給他爸爸打了個電話。說如果過了幾點鍾他還不回來,就不要找他了。”
我記得,我媽媽還說了以上的信息。
她可能不會猜到,我在心裏,對這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有過怎樣的感覺。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就這麽突然地告訴我,會有什麽關係。
她大概覺得,我會希望知道舊同學的事吧。
記得有一次,他好久沒能來上學,我覺得每天的日子有些無聊。下課間隙,他忽然出現在教室的門口。如果他當時注意到我,一定會看見,我臉上驚喜交加的樣子。可是,他沒有朝我看。
他向教室後排的男生們走去。他們在教室後麵笑鬧成一團。
我心裏覺得好開心。但我忍住了,一眼也沒有回頭看。
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
可惜即將在各一方
隻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