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 瞬間的永恆 - 趙海洋)
大年三十
食物不豐富的年代,吃絕對是過年的中心內容了。
母親會提前烀好一個大肘子,鹵一些豬腸豬肚,過年期間可以隨時切成冷盤,或者配蔬菜炒著吃。還會準備一些麵點,有麻花,油條,還有酥脆香甜的麵花。為了讓孩子們高興,母親還會順手用麵團做成動物形狀,或者用剪子剪出鬆塔開裂的樣子,再炸熟。有一年給弟弟炸了一個大公雞,他愛不釋手,舍不得吃。一天吃飯時他把公雞放在桌邊,一不留意,家裏的狗一口就吞了下去。回憶起來,他至今還感到心痛呢,而其他人又是一通開心的大笑!炒瓜子是家家必備的,有時還會有榛子,鬆子。還會有親戚從遠方寄來的食品,舅舅會從山東寄來花生、地瓜幹,大姑會從上海寄來一些有特色的糖果。
年夜飯是過年的重頭戲。年三十的早飯過後,母親就開始在廚房裏忙碌了。紅燒全魚是一定會有的,要圖吉利,並且水產和海鮮本來就是餐桌上的高級菜。魚或是附近農民河汊裏破冰打來的鯽魚,或是商店裏買來的冰凍海魚。小雞燉蘑菇粉條也是年夜飯裏的經典。雞是自家的,蘑菇是夏天山上采來曬幹的,粉條也是自產的。那道菜的味道真是沒比的,凝聚著家人的辛勞和家鄉田地山野的精華,永遠令人懷念!自家產的豬肉和雞蛋也不缺,但蔬菜除了吃了一冬天的白菜土豆,其他被稱為“細菜”的青菜就很稀罕了,要特意去城裏買,隻有過年才能見到影子。通常有黃瓜,用來配幹豆腐絲粉皮拌涼菜,還會有辣椒、青椒等。我們家還會有魷魚和對蝦,那也是山東親戚寄來的曬幹的海貨。
下午兩三點鍾左右,豐盛的飯菜擺滿了餐桌,母親高興地宣布說,“出去放鞭炮吧!”小的時候父親會帶著我,後來我就自己用木杆兒挑著鞭炮,點著引信,“劈劈啪啪”放上最長的一掛鞭炮。這時四處都是同樣的劈裏啪啦的鞭炮聲,空氣中也彌散著煙火的味道,還混合著家家開門釋放出來的烹飪的香氣。那可是真正過年的味道了!
晚飯過後,外麵天色已暗。我會提上一隻小燈籠去朋友家。燈籠通常都是自製的,或是紙糊,或是玻璃的。我自己也曾用瓶子做過燈籠。需要找一個寬口的玻璃瓶,用蘸上煤油的線繩在底部纏繞一圈兒,點著火,燒熱後迅速放入涼水中,瓶底通常會啪的一下整齊地炸裂下來。再鋸一塊比瓶底稍大的木板,兩個對角上用鐵絲穿過就成了底座,無底的瓶子往底座上一扣,從瓶子中間穿過的鐵絲上麵栓個小木棍做提手,燈籠就做好了。
穿著新衣的小朋友們會結伴提著燈籠走家串戶,頗像美國的小朋友們萬聖節逐戶要糖。不過我們不用敲門,也不要東西,隨意推門而入,停不了一會兒,呼隆一下就又去騷擾下一個人家了。凜冽的寒冬裏,四處都是冰天雪地,我們實在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玩兒。
有時我們會惡作劇把一拉就炸的拉炮栓到別人家的門上,開門的人會被啪的一聲爆炸嚇一大跳。平日就很嚴肅的人家我們是不去打擾的。我往鄰居小壯子的家門上栓拉炮最多,他家人來人往,讓人很容易有成功的滿足。
大人這時也會到朋友家串門,或是在自家招待訪客,聊天,喝茶,嗑瓜子。那還是沒有電視的時代。我們小孩子串夠了,也放過了焰火,就會和幾個要好的朋友聚到一起打撲克。通常是去馬號,那裏寬敞安靜,喂馬的老韓頭也不煩我們去。馬號在林場西南最遠的一個角落,要走一段很暗的路。另一個去處是發電機房,離家近多了,但即使是在關了門的辦公室裏,機器隆隆聲仍吵得人頭大,互相說話都要大聲。
我們玩兒一種叫“三打一”的撲克遊戲,用小鞭炮做賭資,因為沒有輸贏大家就不會玩兒得投入。林場當時自己發電,平日到晚上十點就斷電了,這天會通宵供電。
如灰姑娘一樣,我們午夜十二點前是一定要回到家的。母親和父親已經包好了餃子,下鍋裏一些,留一些初一早晨再煮。我會拿上鞭炮出門再放上一通,回屋吃幾個剛煮好的餃子。眼皮那時已經開始打架了,倒下去會一直睡到天大亮。
初一到十五
醒來已經是初一的早晨了。透過玻璃窗上結著的厚厚的冰花,陽光漫射進來,隱約又傳來遠近不斷的鞭炮聲了。早飯還是餃子,母親會看著飯桌上的我們微笑著說,“又長了一歲!”
初一大家要緩一緩,除了朋友會互相走動拜拜年,沒有特別的活動。初二上午開始,附近村莊的秧歌隊就會一撥又一撥地來拜年了。那是當年唯一的“文娛活動”。
總是還沒見到人影,“咚咚鏘鏘”的鑼鼓聲先從遠處傳過來。值班的人馬上拿出鞭炮準備迎接。聞聲來看熱鬧的人群也在辦公室門前慢慢地聚攏。當穿著大紅大綠的秧歌隊村口一露身影,鞭炮劈裏啪啦, 二踢腳也不停地空中炸響。伴著嘹亮的嗩呐,秧歌隊繞著辦公室前的空地歡快地扭動著,變換著隊形。通常每個秧歌隊伍都有自己的主打特色,也有的就完全是混搭風格。大頭人,踩高蹺,挑花藍,騎旱船,扮古裝。有的有著故意扮醜、動作滑稽誇張的領頭,有的是靚麗的青春美少女領隊。無論如何,不論是觀眾還是隊員,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秧歌表演結束後,林場會招待茶水,贈送幾條香煙給秧歌隊,再放幾個二踢腳送行。
在我初中時,林場也組織了自己的秧歌隊。因為人少,我的同齡或比我大的中學生都被收編進秧歌隊伍裏。秧歌隊參加了公社的比賽,還獲得了一等獎。和其他秧歌隊一樣,正月的頭幾天我們也每天去拜訪附近的村莊和友鄰單位。也會獲贈香煙,每天都平分給大家。有一次出行的路上出了個小車禍,有幾個人受了輕傷。原計劃要去慰問一個部隊農場,並會被招待吃午飯的,那是很難得的,隻有那種特別單位才財大氣粗。但因這個不幸的車禍美好的計劃也泡湯了。
分到的香煙大部分交給了吸煙的父親,我自己也留了一些作為打撲克的賭資。不過幾輪撲克後,香煙倒騰得煙絲都脫離下來,一根香煙會癟了一半。
初一到十五的每個傍晚家家戶戶的燈籠都會照常升起,但漸漸晚上有了越來越明亮的月光了。白天大人也陸續返回崗位開始正常上班了,過年的氣氛也就一點點地淡去。
十五的早晨再鳴放一通鞭炮,吃了煮元宵之後,年也就算過完了。艱苦的歲月裏,能有幾天暫時忘記物資的短缺和謀生的艱難已是很難得的了。
(照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