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亦真,這個世界並不是按照你設想的那樣運行的。昨天,你斬釘截鐵的宣布,你絕不允許章家人帶許航去醫院做親子鑒定。你也絕不允許在得到秦月的消息之前,在許航成年之前,有任何人告訴他相關的事。可事實上呢?人家帶走許航的當天就去醫院抽了血。無論有沒有秦月的消息,一旦章家人獲悉你與秦月的關係,他們想怎麽告訴許航,就怎麽告訴許航。為了把許航帶走,或許還要特意去告訴他呢。你能把他們怎麽辦?‘但願吾兒愚與魯,無憂無慮到公卿’。你想要許航一輩子無憂無慮?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幻想。另外,聯係前女友一事,我就不聽你的教唆了,還請你以後不要再提起此事。你的朋友,淩雲。”
我有些困難的看著屏幕上的白紙黑字,在我麵前漂浮。
我走到窗前站立。窗外有一些燈光在閃爍,夜空卻暗沉沉的漆黑一片。
許航,外婆說你一刻也離不開我,或許是真的。可是,我又能離開你嗎?從此不再能每天清晨得到你的擁抱,夜晚有機會親吻你的小臉?從此不再能時時聽到你清脆的聲音,甜甜的喊我媽媽?
如果章洋真是你的爸爸,幾天後的現在,你是否已經離開了我的身邊,和章家人去了北京?我們的分離,會不會真的這樣迫在眉睫?
淩雲沒有說錯,這個世界不是按照我設想的那樣運行的。
六年了,我媽媽從來沒想過要告訴我,秦月對她說的話。她不和我商量,就私自往章洋的辦公室寄許航的照片,也已經有一年多!她與許航的外公,四年前就把我安排進陽光地產,卻從來不告訴我是為了什麽。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在靜悄悄的狀態下進行的。在每一天看似平靜的生活中,在我與許航相依為伴的日子裏,何曾有人對我提過半句?直到一周之前,章洋滿懷憤懣地出現在我的麵前,借用同事聚會的名義約見許航,再將許航強行帶走去見他父母、抽血檢驗,這一切事態的進展,除了讓我眼花繚亂目瞪口呆之外,我何曾能夠控製其中的一絲一毫?
那麽,陸致成呢?
是的,陸致成對我說,他不想隻和我做朋友。可是,他又在這些事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呢?難道不是他極力催促我帶上許航,去赴他家裏所謂的同事聚會嗎?讓我在稀裏糊塗的情況下,親手將許航推了出去。如果他真的對我心存好感,為什麽他從來都不曾向我出言警示?
還有,他為什麽要三番四次跟我道歉?是因為歉意,還是因為他良心不安?如果他的良心真有不安,為什麽不索性將他對我連哄帶騙,讓我親自送許航去見章洋的事也一並道歉了?豈不更能維護他的君子形象!
所有的人,就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樣,抓住我和許航的雙手,將我們用力地向兩個方向扯開。隻有我一個人,傻傻的被蒙在鼓裏,一瞬間,便要去麵對和許航的分離。
可悲嗎?許亦真,你為何活成了這樣一個沒人在意的傻瓜?
我的大腦,被這些念頭反複纏繞,好象再也不能思考和反應。手機屏幕上,有它自動生成的一段話。
“陸致成,今晚你又一次向我道歉,說你的話傷害過我。我其實並不太在意那些話,何況你已經專程找我道歉過。你真正應該向我道歉的,是你假借同事聚會的由頭,哄騙我傻乎乎地帶上許航,最終促成了許航與我的分離。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當然,我沒有權利說這樣的話。但是我可以在我自己的心裏,做出這樣的決定。許亦真”
我真的,舍得跟他發這樣的氣話嗎?我的手指停在發送鍵上,久久不能按下。
可是,難道我不該告訴他我的憤怒嗎?難道我不該告訴他,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所以,所以請他停止再那樣默默的望著我,讓我每一次都沉迷在他的目光裏。而在不遠的將來,每當我看見他望著我,就會想起我和許航的分離,裏麵竟會有他全程的參與和協助,然後再覺得心痛難當?
有一滴淚,落在手機屏幕上,字跡模糊了起來。它在手機屏上,留下了一行長長的足跡。
“淩雲師兄,您說得對。這個世界從未按照我希望的那樣運行。我已經決定,狹路相逢勇者勝。我絕不會去哭泣著麵對人生。雖然我做不到讓許航和我媽媽無憂無慮,但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會盡我全力。另外,我以後也不會再詢問您的私事。許亦真。”
我站起來,去茶水間倒咖啡。回來的路上,走廊盡頭站著陸致成。他望著我,神情肅穆。未等我反應,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走掉了。
我回想了一下前一晚會麵的情景,似乎不該得到這樣的待遇?我心下黯然,慢慢的走回座位。
叮咚,有消息進來。我一邊翻著打印出來的計劃書,一邊拿起了手機。
“許亦真,你沒有說錯。我不能否認,我的行為協助了章洋。我也無法為我曾經的言行做出完全合理的解釋。我隻能說,我之前並不知道你內心的想法,而且我也確實希望能認識許航。也許在很久以前,我就該這麽做了。可惜我沒有。陸致成”
我呆在了那裏。
手指上滑,赫然可見從我這邊,那段話在淩晨時分,被我發給了陸致成!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我真的發給他了麽!我明明記得,我抹去了屏上的水跡,最後又按了返回鍵的。但我好象又囑咐我自己,必須要告訴他?
我的心中一陣懊喪。
整個晨會上,我的表現都很糟糕。有很多不通順的地方。幸虧有葉蓉蓉在旁邊幫忙,我才結結巴巴地讀完。我實在是覺得,陸致成的目光太迫人。他真的生氣了嗎?我心煩意亂起來。
還有淩雲。六年的通信,無數的知心話,我也一下子說得罪就得罪了嗎?
是啊,我本來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我在心裏自言自語得實在太多,等到在現實世界裏需要說話的時候,常常就會這樣不合時宜!
葉蓉蓉從我桌邊經過,敲了敲我的桌子。
“亦真姐,我剛去跟兩個boss討論了怎麽更新計劃書的事。現在,他們要你也進去談一下。”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沒直接看陸致成和章洋。我若無其事的問他們,
“兩位領導,有什麽吩咐?”
章洋坐在我對麵,他先開了口,
“許亦真,我和陸致成打算推薦你去北京總公司呆一段時間,作為這次計劃書的陳述人,參與公司內部競標。”
我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我默默看向陸致成。他站在那裏,沒有表態。
我板板的回複道,“謝謝兩位的信任。因為家庭因素,我不能離開本地。可不可以委托葉蓉蓉去做陳述人?”
章洋玩笑地說,“葉蓉蓉去做陳述,計劃書的負責人就會易主。”
我點頭說,“沒問題,我可以協助蓉蓉。隻要我們分公司能拿下這個項目就好。”
陸致成接了過去,“許亦真,你先不要衝動,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回複。無論於公於私,去北京工作一段時間可能都會對你有益。”
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眸光幽深。
我平靜地回答,“謝謝你們。我考慮得很清楚,我絕對不會離開本地。工作雖然重要,但我沒打算為它犧牲太多。”
章洋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
“是因為你的那個未婚夫嗎?哦,對了,你還沒跟我們介紹過他呢,他姓甚名誰,是幹什麽的?”
我沉默了。我該拋出小乙的名字嗎?小乙,我能向你提出這麽冒昧的請求嗎?
我靜靜的說,“我想,我沒有必要告訴你。”我吸了一口氣,“這是我自己的私事。”
章洋笑得很愉快,“好啊,有骨氣,臨危不懼啊。”
我抬眼看他,他的眼中,滿滿都是揶揄的笑意。我有些惱火。是的,他們倆肯定都看得出來,我是在撒謊。一時之間我很憤怒,於是我又強調了一遍,我絕對不會去北京。
章洋安靜了下來。他輕聲說,“如果,我帶許航去北京呢?”
我猛然看向他的眼睛,那裏突然消失了所有的笑意。
終於要開始了嗎?他就這樣,來通知我與許航的分離?
我站立不穩,身體搖晃了一下。我的眼睛瞬間熱了起來。我咬著自己的唇,盡力製止我話語中的顫抖。“我要求每個月都能見到許航。我還要每天和他視頻。”
我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雖然失態,但是我無能為力。
陸致成向我走了過來,我往門口挪了幾步。他停下腳步。
我匆忙說道,“請讓葉蓉蓉做陳述人,我會協助她。我不會去北京工作。再見。”
然後,我轉身拉開那扇沉重的門,快步衝回了自己的座位。
正是臨近午飯的時候。我背著包出了大樓,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再過一兩天,等鑒定結果出來,我就真的要和許航分開了嗎?
眼淚這種東西,從來不肯老實聽話,隻會越擦越多。
這就是我的親生母親希望發生的事!她要我與許航母子斷絕,骨肉離分,就如同當年她與許航的外公,將我和秦月活生生的分扯開來一樣。
兩個什麽也不懂的小東西,一個八歲,一個六歲,還在天真爛漫如同小貓小狗的年紀。每天一會兒吵架氣得滿臉通紅,一會兒又勾肩搭背湊在一起看連環畫的年紀。
我想起了那個年幼無知驟逢巨變,時時惶恐不安,時時不知所措的小女孩。我是多麽想能夠回到過去,抱一抱那個幼小的孩子。我想把她摟在懷裏,替她擦去她流下的淚。在那些孤獨而灰暗的日子裏,她曾經灑下過多少無助的熱淚!在漆黑冰涼的夜裏,它們寂靜的被枕巾接受,無聲無息。
我望著街邊落地玻璃窗裏的人影,那是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她的頭發淩亂,眼神黯淡,麵目略微浮腫。她站在那裏,神情萎靡,好像經受不住生活給她的壓力一般。她背著一隻廉價的包,背微微的駝著,呆呆地看著玻璃窗裏的影子。
難道,我要讓許航也去經曆一遍我曾有過的日子嗎?
不,我絕不!我發誓我不會。我一定會據理力爭,我每個月都要見到許航,每天要和他視頻電話,這是最起碼的要求。如果章家人實在無理,想要將我和許航的外婆清除出許航的人生,我會尋求法律手段,來保證這些要求的執行。
小乙上次不是提到過,他有個高中同學在臨江市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麽?我心頭一動,拿出手機,給程小乙發了一條消息。我問他,能否將他那位高中同學的聯係方式給我。
另外一層隱憂,在我心中驀然浮現。家裏的戶口本上,許航的母親一欄,還寫著秦月的名字。如果真是鬧到訴訟的地步,章家人怎麽可能會毫無察覺?許航最終還是會知道一切。我的心沉了下去。
走回辦公室的時候,程小乙打了電話來。“許亦真,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有件事我本來想谘詢一下律師。但我現在,好象又改變了主意。”
“什麽事?”
“是一件,一件有點為難的事。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我會處理好的。”
“這個周末我來看你和許航,到時候我們一起商量一下。”
我的嗓子忽然像是被什麽堵住。我輕聲說好。
那個下午在辦公室的時間很是難熬。雖然沒吃午飯,我一點也不覺得餓。我去找葉蓉蓉,和她商量如何做計劃書的答辯陳述。我讓她練習給我聽。葉蓉蓉有些驚訝,但還是很高興的答應了。弄完一切,才四點二十,還有四十分鍾。時鍾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走著。我看著牆上的秒針,整個人被一種十分焦躁的情緒圍了起來。
叮咚,手機有短消息進來。
“許亦真,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了。很遺憾,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章洋。”
我握緊手機,盯著屏幕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我的心髒,在一下一下重擊。
我仔細看了好幾遍,又將這句話拷貝黏貼,重新發給我自己,放大之後又看了幾遍。我確認了,自己沒有眼花。謝天謝地!
我猛地站了起來,往陸致成的辦公室跑了幾步。我想立即去找章洋,去向他確認這個消息。但是,我慢慢停下了步伐。章洋已經將最終結果通知了我,我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我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秦月,你怎麽會在出國之前,想出那樣的話來欺騙媽媽?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是想保護許航真正的父親,對嗎?
我能夠想象,當時的你,心裏該有多麽痛苦。可是現在,我卻要感謝你當初的那些苦衷,感激你對媽媽說的竟是一個謊言。我多麽慶幸!因為你的謊言,我才能避免今時今日和許航的分離。我謝謝你,秦月。我的眼睛熱了起來。
我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我親愛的寶貝。我抓起包,飛快地衝出了辦公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