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過後,小孩子們新的盼望就是過年了。
臨近新年,林場會從五十裏外的城裏批發來成筐成筐的水果。大部分是物美價廉的凍梨,凍柿子之類。凍梨也有多種,外表都是黑褐色的,有酸一些的小花蓋兒,也有汁兒多皮薄甘甜的大白梨。酸甜可口的凍小花紅果當年算是高級的了,大小和山楂差不多,果核很小,可以一口吃下去不吐核,也常用來做糖葫蘆。少量新鮮水果主要是蘋果了,有國光蘋果,香蕉蘋果。偶爾還有不常見的桔子,覺得特別好吃。各家各戶都會各樣買一些回家,過年了,可以奢侈些了。
準備過年最忙碌的是母親。母親會抽空為孩子們做新衣。早些年隻有棉布,要用布票到供銷社或縣城裏的百貨店去買,後來出現滌卡,滌綸,的確良之類化纖布,看上去挺刮,也結實,一時間也成為時尚。
家裏有部蝴蝶牌的縫紉機,當時相當於現在擁有部汽車,絕對是最值錢的家當。母親是唯一的使用者,父親負責維護。母親年前會有好多天踩著它,噠噠噠噠忙個不停。母親會做褲子,還會做複雜的有挖兜的新衣。不僅要給自家孩子每人做一套,母親還幫鄰居家的孩子做新衣。不是每個母親都會縫紉的。
家家戶戶住的都是坐北朝南的兩間土房。裏屋一屋多用,臥室兼飯廳和客廳,外屋就是廚房,俗稱外屋地。迎接過年,裏屋的牆壁和頂棚要糊上一層新的報紙。這是全家的活兒。整張報紙鋪在桌子上,一個人負責往報紙上刷麵粉製成的漿糊,其他人一張張貼在牆上。報紙是辦公室拿回來的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黑龍江省報之類,還有自家訂的參考消息等。盡管有很多黑色鉛字,新糊了牆,屋裏屋裏還是亮堂不少。孩子們有時玩兒找報紙標題遊戲,一個人在牆上偷偷找個不明顯的標題讓別人去找,有些類似現在美國孩子玩兒的“I Spy(我看到了)”遊戲。這下子又有了新鮮的材料。
牆上還要貼供銷社買來的新年畫裝飾一下,經常是京劇劇照之類。
最重要的過年裝飾是在大年三十的早上完成的。那一天門口要貼紅對聯,貼掛簽,貼福字。窗子上也貼上掛簽。福字更是可以隨意屋裏屋外甚至柵欄上都貼到,福不厭多。還會故意反過來貼,寓意“福到了”!
對聯通常是應景的吉利話,有傳統的,如“爆竹聲聲辭舊歲,合家歡樂迎新春”,也流行從老毛詩詞裏搬用。林場辦公室會寫毛筆字的人會為每家寫對聯,父親的朋友朱叔家搬來後就都是他幫寫了。朱叔寫得一手好字,是長沙人,曾上過朝鮮戰場上。但出身不好,隱約記得他談父輩曾和田漢有交往,他的祖父曾幫助建立長沙的湘雅醫院。但這一切卻成為他個人發展的阻礙了。
掛簽是有些像剪紙的鏤空彩紙,通常買來。有一年隔壁小壯子家來了個親戚,不到二十歲的樣子。他把粗鐵絲的一端用錘子砸扁平,再磨得鋒利成刻刀。各色薄薄的彩紙,裁成雜誌大小的長方形摞在一個木板上,最上麵一張鉛筆畫出圖樣,然後一刀一刀隨著圖樣把紙刻透,一張張揭開就是掛簽了。我在旁邊看得敬佩不已。那一年我們家也不用買掛簽了。
和林場大多數家庭是所謂的“關裏人”不一樣,小壯子家是本地人,方圓百八十裏內就有好多親戚。平時就有客人頻繁走動,到了過年時節家裏也就更熱鬧。和我家一壁之隔,我又和小壯子同歲,沒事兒我就會呆在他家,聽客人講各類新奇的見聞,也搗鼓些一些其他人家不幹的事兒。我在他家學會了看紙牌,後來知道其實就是紙質的麻將牌。記得紙牌是木刻印製的,古樸的黑白圖案,製作不是十分精良,但也非常實用。現在想那一定是非法製作的,當時官方還不允許生產麻將,認為是賭具。還和小壯子一起把他家的狗和我家的狗上套,玩狗拉雪橇。因為小壯子的父親是車老板,他耳濡目染,知道怎樣改馬具為狗具,再給狗套上,於是我們成了其他小朋友羨慕的人。
除了裝飾屋裏屋外,家家戶戶還各顯神通,自製燈籠。每家門前都會樹起一棵幾米高筆直的燈籠杆兒,旗杆頂端要綁上長青的鬆樹,並粘貼上小彩旗,現在想來頗類似西方裝飾聖誕樹。夜色降臨,家家把燈籠裏的蠟燭點亮,高高升起,於是整個村落就有了節日氣氛。
鞭炮是一定要有的。有一掛掛幾百響的小鞭炮,也有一響衝天,再響在空中的二踢腳。還有各式焰火:帶根竹尾巴的鑽天猴,地上打旋的,噴發五彩的,還有能發射出一隻小傘,閃爍著緩緩降落的。小孩子是等不到過年就會拆散小鞭炮,灶坑裏撿一個帶炭火的木棍,跑到室外一棵一棵地燃放。
令人羨慕的是姚家。我和姚四是同班,他家大哥在化工廠工作,他會帶回家材料,和弟兄們在家自己卷製威力具大的鞭炮。比我小一班級的劉軍也不知從哪裏討來火藥也在家造鞭炮。他用的不是普通黑火藥,而是非常危險的黃色火藥,通常用來做一拉就爆的“拉炮”或者一摔就爆的“摔炮”。結果悲劇了,他用一個鐵釘去攪動凝固在碗裏的火藥,噗的一下火藥爆炸了,他的手和臉都嚴重燒傷了。也正是因為不安全,小朋友們喜歡的拉炮和摔炮後來都不再生產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