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一個暑假,我提前一周返校回南京。車票隻買到徐州,因為約好了要去父母的朋友王阿姨家住幾天。那時侯的資訊沒有現在發達,一心向學的我壓根兒不知道中國的人販子有多猖獗,更不知道徐州是人口拐賣的中轉站集散地,估計我父母也不知道。
正午時分列車到了徐州。但沒有停靠徐州站,而是繼續前行停靠了新站。廣播裏提示大家本次列車改停新站的時候,我心裏直發慌,因為這個變化實在是超出了預想和計劃。學生妹的我沒有手機,也沒有任何辦法聯係王阿姨。其實就算當時車上有人借手機給我,我也聯係不上王阿姨,因為她肯定在老站台等著我呢,她也沒有手機啊。
車到站了,我拎著行李有點遲疑地下了車,隻走了幾步,在離車門不遠的地方站著。新站好像隻停了這一列車,並沒有很多人接站,也沒有王阿姨的身影。是出站找個地方打電話,還是直接去學校?小姑娘腦筋高速運轉。
八月正午的日頭下,新站台明晃晃得刺眼,我也被曬得有點發暈。怕曬、怕熱、怕累、怕吃苦的小姑娘啊,畏難的情緒上來了 ------ 如果出站,好像未知數太多,大太陽下拎著行李在陌生的地方,就算找到公用電話,也要等到王阿姨回到家才能聯係上,好麻煩啊。
短暫的停靠之後,車很快就要開了,沒有時間再猶豫了,我覺得還是直接去學校比較容易。就這樣下車沒幾分鍾,我又提著行李轉身回到車上。守在門口的女乘務員還衝我笑了一下,我有點尷尬地向她打聽怎麽補票,然後回到原來的鋪位放好了行李,等著列車長來給我辦補票。
列車開了,駛向南京。自從王阿姨工作調動到徐州以後,我和她的兩個女兒就沒見過麵了。本打算一起度過暑假的最後幾天,結果計劃不如變化,心裏有點遺憾啊。就這樣我提前回到學校,過了幾天沒有同學、舍友的日子,直到開學。
未能成行的徐州之行,曾隻是我記憶裏的一個小畫麵。之後忙忙碌碌,也終是沒有再去成。現如今想來,真是後怕極了,因為直到最近才看到相關的爆料,徐州是中國人口拐賣的中轉站集散地。八、九十年代的徐州,有出租車司機在火車站物色劫持單身女性給人販子。這無本暴利的生意,讓多少人人性泯滅,又有多少女孩因此失去了自己的人生,被劫擄進人間煉獄。
回憶那年的徐州站台,隻感到後背發冷,後怕連連。如果小姑娘不畏難,沒有人接站也走出站台,去找電話、或等人來接,萬一遇到人販子、或者坐了黑車,那就真的萬劫不複了。那年在徐州站台上短短的幾分鍾,也許正是我人生的關口。再回想到在國內工作的時候,加班或者飯局後打車回家,同事都會在車外高聲報車號,其實是報給司機聽。我當時還總覺得同事多慮了,對司機感到抱歉,現在回憶起來,滿心都是感動和感激。
直到如今,我才意識到自己何曾不是在刀尖上行走,曾經那麽無知無畏地躲過了生死劫。我想我之所以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我高貴、我聰明、我努力、我命好,實在隻因為兩個字-----僥幸!
那樁樁件件近來才被披露曝光的人間慘劇,看得人心驚肉跳、悲憤難當。那些曾經有著清澈眼眸的女孩子們,後來或殘疾或瘋癲或死去或杳無音訊。痛惜和悲憤焦灼得我恍惚失神,什麽都做不好也做不了。配音朗讀已經停更了。喜歡的多肉和綠植也忘記澆水了。二月份,包括整個春節,都無心廚藝,各種對付糊弄。每天都在和朋友交流各種公眾號,截屏發朋友圈讓更多的人看到。連續二十幾天的朋友圈全都是轉發關注,我媽在最初的時候就想阻止我,因我批"惡法惡政",被我果斷屏蔽了。上班也總是走神,還好我是在家裏工作,做不完的可以晚上補。已經很久不碼字的我,又開始碼字了,在微信群、在文學城、跟帖、發帖、寫博。
為什麽啊,二月的日子過成這樣?因為我怕啊、我痛啊、我悲憤、我無奈!我有一雙如珍似寶的女兒,我從此不敢帶她們去中國了!誰家沒有兒女呢?誰能不怕呢?!
後記 ------
謝謝大家的留言。
托爾斯泰說,如果你感受到了痛苦,那麽證明你還活著,如果你感受到了他人的痛苦,那麽你才算是真正的人。
我們活著,我們是人,我們無法視而不見同類的苦難,我們沒法忍著不痛。
在此,特別想請大家關注我的一篇博文 ---- 《中國五省公安圍追堵截反拐賣的義工,是誰在為拐賣婦女兒童做背書?》,裏麵有林瀾關於中國婦女兒童拐賣的最新訪談,很多的爆料和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