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梯兩戶的結構。我和許航出門的時間,與7樓住戶差不多,所以時不時會遇見那位住戶。
她仰頭走了進來,看見我們,微笑了一下說,早啊。
我點頭致意。
她態度隨意地說,“怎麽,孩子的爸爸還沒從國外回來啊?”
7樓的這位住戶,雖然我不知道她具體姓甚名誰,但是她每次見到我們都會打招呼。有一回她問我,為何總看見我一個人帶著兒子上學,從沒見過孩子爸爸。
許航快口說,他爸爸在外國,我每天都給他爸寫信。小人兒仰起頭,滿懷期待地看著我。我按著他的肩膀,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點這個頭。或許是那一次的猶豫和默認,讓這位女士覺得有了攀談的理由。後來她每次遇見我們,都會詢問我一兩句有關於孩子爸爸的事。我便也嗯呀啊地應付著回複她一兩句。有一次,因為許航一直看我,我就比較正式地回答了一次。我說我和孩子爸爸分開了。彼此工作生活都很忙,等有機會的時候再見麵。
今天她的這個問題和語氣,稍微尖銳了一些。我隻笑了笑,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
許航見我沒回答,他抬頭看了看7樓住戶,然後拽了拽我的衣袖。我摟著他的肩膀,彎腰問他做什麽。他摟住我的耳朵說了一長句話,我沒聽清。
我們很快就出了電梯,到了地下車庫。許航放開我的手,熟門熟路地跑到我們的車前。我開了車,他自己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快手快腳係好了安全帶。
我坐進車,緩緩地開了出去。
我在後視鏡裏看著年輕人,問他剛才想要對我說什麽。
許航撇了撇嘴說,“媽媽,剛才那位阿姨,每次看到我們都要問我爸爸的事。她是不是想要認識我爸爸啊?”
我輕笑一聲,繞過了路麵上的一處障礙。
許航接著評論,“媽媽,你可不能被她打敗呀,不能讓她搶走了我爸爸。”
我又看了看這位年輕人,他一臉愁容的看著我。一雙眼睛像黑葡萄一樣,亮晶晶的,吐露著他此刻的情緒。
我笑著問他,“航航你擔心嗎?擔心媽媽會輸嗎?”
他歎了一口氣,“這個麽,我不是太擔心。”他有些高興地踢著腳,加了一句,“再說,我會幫你的,媽媽。你就放心吧。”
我忍住笑,對他說,好的,媽媽放心。
送年輕人上了學,我就匆匆開車去了公司。
我在一家房地產公司的綜合部工作。這家公司,號稱是本行業中的龍頭企業之一。說是綜合部門,就是什麽雜務都做,人員招聘,報價,企宣,標書,總之公司需要什麽,我們就做什麽。我進這家公司已經四年多了,一直都是這樣連軸轉。事情是一件接著一件,應接不暇。我們也逢著什麽就做什麽,馬不停蹄。不過確實比我原來在醫院的時候,收入上要好了不少,讓我安心了許多。是啊,趁著年紀還不算太大,能攢點錢就多攢點吧。
程小乙上個月來看我和許航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出去吃了頓飯。
他給許航帶了很多禮物,包括一個飛行器。許航一看到就喜歡上了。最近他經常帶著那個飛行器到我家附近的公園去放。後來我上網檢索了一些飛行器的圖片,打印出來給他看。他立即又喜歡上了其中的一個,心心念念想要買那個更大的飛行器。我說如果他表現好,到學期結束的時候給他買。許航高興地答應了。所以,他最近一直都很乖,隻除了很偶爾的時候,比如說今天早上。他非要賴床,搞得我們最後就有些緊張。
許航蹲在地上拆飛行器的包裝時,我問程小乙以後有什麽打算?
他說,他在醫院做得還算順手,年內會升ICU護士長。他不打算改行,想一直在那裏做下去。他說他喜歡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覺得聞了心裏踏實,習慣了。
他接著問我,打不打算找個人戀愛結婚?
他的這句問話,讓我有一絲尷尬。我們分手很久了,他還是第一次詢問這種事情。
我想了想說,還是等許航再大一點吧。我看著許航忙碌的小身子。他終於打開了飛行器的盒子,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叫喊。他拿出遙控器給我看,然後又開心地蹲下去,繼續細致地解剖著那個盒子。
我問程小乙,他自己有沒有交往什麽人。問這句話,純粹是處於禮貌,有些投桃報李的意思。我覺得有些臉紅,便把頭發往耳後順了順,掩飾了一下自己。
他回答的話,讓我微微發愣。
他說他一直沒有遇到過能夠讓他真正心動的人。然後他抱歉地說,對不起,當著我的麵說這種話,實在該死。我笑著說,沒事,謝謝他的坦誠。也謝謝他在學校時對我的照顧。
他微笑著說,本來還想繼續照顧的,是我不要他了。
見我苦笑,他又道歉了一次。我說不必。
他有些黯然地說,“也許,也不能完全那麽說吧。我對有一個人,有些喜歡。但是我們之間的情況不允許。而且她也隻是將我當作弟弟看待,我也一直沒有過機會。”
我聽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我想我知道他說的是誰,但我也無法發表什麽建議。最後我隻好說,照顧好自己,別想太多。
後來,我們聊了一些輕鬆的話題。聊了聊許航的學校,和學區房的事。
我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電腦。
今天運氣不錯,信箱裏有一封淩雲寫來的信。
“許亦真,又是周一。你到單位了吧?今天堵車嗎?我這裏仍是周日的黃昏,太陽還高懸空中,還可以享受四五個小時的不夜時光。溫哥華的氣候宜人,隨處可見華人的麵孔。周末兩天轉眼即過,風過無痕。我這個周末什麽也沒做,隻和朋友去打了一場高爾夫球。綠草如茵,揮汗如雨,倒是玩得很開心。
你最近早晨出門,又遇見過那位七樓的芳鄰嗎?她有沒有再次問你,有關於許航爸爸的事?有時候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心與致意有些多餘。說是關心,隱含刺探。仿佛彼此之間沒有了秘密,便真的能成為朋友一般。也不必去理她。祝你今天心情愉快——淩雲。”
我坐在轉椅上,轉了轉椅身。我微笑著想,淩雲師兄恐怕有一雙千裏眼,料事如神。等晚上回信的時候,我可以把二郎神這個外號贈送給他。